冰冷的雨丝混着都市夜晚特有的浑浊气息，打在姜若离黑色的连帽衫上，湿冷地贴着皮肤。她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紧紧缀在楚一恒身后，凭借记忆里被松鹤先生锤炼出的追踪技巧，而非屿岛时那灵动飘逸的轻功。
巷子越来越深，两侧是斑驳的老墙和高耸的、散发着霉味的后门。没有轻功加持，每一步都需要谨慎地控制重心，踩在湿滑的石板或积水上，稍不留神就是一个趔趄。刚才一次脚底打滑，她狼狈地扶住湿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体力，而是源于一种力量被剥离、身体变得笨拙的恐慌和对目标的执着。
终于，目标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挂着锈蚀铜锁的小门前。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光线。姜若离屏住呼吸，贴着墙角的阴影挪近，将自己缩进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凹陷处。
屋内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一个是楚一恒，带着她熟悉的、阳光表象下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另一个声音，让姜若离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那声音……清冽、低沉，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疲惫感……是“吴笙歌！”
“她的确特殊，” 楚一恒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我能感受到她体内那股力量……不过，”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有点奇怪的是，怎么像个木头似的？反应迟钝，空有力量却毫无掌控，甚至……连点警觉性都没有。”
“呵，”那个酷似吴笙歌的声音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漠视，“不过是个意外卷入的小丫头，能起什么风浪？东西在她身上，迟早能拿到。不必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心思，盯紧‘锚点’才是关键。”
“东西迟早能拿到……” 姜若离的大脑一片轰鸣。是笙歌！真的是他！他还活着！狂喜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他在这里！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在说什么？“意外卷入的小丫头”？“木头似的”？“能起什么风浪”？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里。
不！不可能！这绝不是她的笙歌！她的笙歌会用生命守护她，绝不会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谈论她！可这声音……这声音分明就是他！屿岛毁灭时他濒死的面容与这冰冷的声音在她脑中疯狂撕扯，巨大的混乱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她想冲进去！她要亲眼看看！她要抓住他问个明白！屿岛毁灭时他舍命相护的决绝，难道都是假的？父亲、阿岚、松鹤先生……那些牺牲，在他口中就只是“意外卷入”？
就在姜若离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前倾，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撞开那扇门时——
“汪！汪汪汪！！！”
一条体型硕大的黑狗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窜出，对着姜若离藏身的木箱堆狂吠起来！犬吠声在寂静的雨巷中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夜的伪装！
“谁？！” 屋内楚一恒警觉的声音立刻响起。
紧接着是椅子被带倒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姜若离的心沉到谷底！暴露了！
她看到那扇虚掩的门猛地被拉开，楚一恒警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她的藏身之处！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屋内昏黄的光线剧烈晃动了一下，那个酷似吴笙歌的黑袍身影，如同鬼魅般，以姜若离记忆中吴笙歌才会有的、近乎瞬移的速度，从房间的后窗无声无息地掠了出去，融入更深沉的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笙歌！” 姜若离再也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急切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嘶哑变形。
楚一恒闻声，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阴影中的姜若离。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深沉的探究和冰冷的审视所取代。“姜若离同学？” 他走出门口，站在屋檐下昏黄的光晕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这么晚了，在这种地方……还真是巧遇？”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份阳光校草的伪装在雨夜的巷子里荡然无存。
姜若离根本没心思理会楚一恒！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神秘黑袍人消失的方向！是笙歌！他一定就是笙歌！他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说话？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是被控制了？还是失忆了？
“让开！” 姜若离低喝一声，从藏身处冲出，无视楚一恒的存在，凭着首觉和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朝着黑袍人消失的后巷方向追去！
她调动起体内沉寂的空间感知，试图捕捉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波动。双腿灌注力量，试图施展轻功提纵术，脚尖点地跃起——然而，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这个世界的规则如同无形的泥沼，将她属于屿岛的力量死死压制！她只跃起了不到平时十分之一的高度，落地时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轻功，在这个世界，仿佛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
她咬着牙，凭着纯粹的体能和意志力，在湿滑狭窄、岔路众多的后巷里狂奔。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她冲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每一个可能藏身的门洞。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个黑袍身影，连同那酷似吴笙歌的声音，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融入了这座庞大都市的雨夜，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雨水，无情的黑暗，和一个站在空荡荡十字路口、浑身湿透、因剧烈喘息而身体颤抖、眼中充满了狂喜破碎后的巨大迷茫与冰冷愤怒的姜若离。
巷子深处，楚一恒站在原地，看着姜若离消失的方向，雨水顺着下颌滴落。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黑袍人离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波动。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眼神深邃，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木头’……爆发起来，倒是不像木头了。吴笙歌……看来，你的‘影子’，搅动了她死水般的心湖呢。有趣……” 他转身，重新隐入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内，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而姜若离，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任由雨水冲刷。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被欺骗、被抛弃、被轻蔑的冰冷裂痕带来的万分之一。那个声音是笙歌，却又绝对不是她的笙歌。这诡异的世界，楚一恒的碎片，神秘的黑袍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谜团，而吴笙歌——或者那个拥有他声音的存在——似乎就在这谜团的中心。
冰冷的雨水顺着姜若离的发梢、脸颊不断滴落，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但这寒意，远不及心中那片被狂喜点燃又瞬间浇灭后留下的、狼藉而冰冷的废墟。她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像个迷路的幽灵，茫然西顾，徒劳地搜寻着那个消失在雨夜中的黑袍身影。
“笙歌……” 这个名字在她唇齿间碾磨，带着血腥气和绝望的嘶哑。为什么？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那样说？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打破了雨夜的沉寂。姜若离猛地转身，眼中尚未褪去的迷茫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
楚一恒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缓步走来。雨水在伞面上汇聚成流，滴落成帘。他那张堪称完美的俊脸上，此刻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担忧和困惑的温柔神情，仿佛刚才巷子里那个眼神锐利、语气冰冷的审视者只是幻觉。他又变回了那个阳光、沉稳、充满魅力的校园王子。
“姜若离同学？”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雨这么大，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全身都湿透了，会生病的。” 他走近，将伞倾向她，试图为她遮雨。
就在伞沿靠近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排斥感和被冒犯的愤怒冲上姜若离的心头！他刚才还在和那个“笙歌”用轻蔑的语气谈论她！现在却在这里惺惺作态！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的右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带着被欺骗的怒火和屿岛战士的条件反射，闪电般朝着楚一恒撑伞的手腕击去！这一击没有任何章法，纯粹是愤怒驱使下的爆发，意图打掉他那虚伪的“关怀”。
然而！
拳风刚至，楚一恒撑着伞的左手手腕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不经意地向外一翻一扣！动作看似轻柔，却精准迅捷地搭在了姜若离的手腕内侧，一股柔韧而稳固的力道瞬间传来，巧妙地化解了她的冲势，将她的拳头稳稳地“钳”在了半空！
姜若离瞳孔骤缩！
武术！而且是极为精妙、化力于无形的擒拿技巧！绝非普通学生所能掌握！
楚一恒似乎也“意外”于她的反应，脸上那完美的温柔面具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迅速松开手，同时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距离。
“姜同学？” 他脸上重新挂上担忧和一丝“受伤”的困惑，语气带着无辜，“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想给你撑伞。” 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和湿透的狼狈模样，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你跟踪我？”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首视着姜若离的眼睛，“这样不太好吧？深更半夜，在这种地方……” 他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几分轻佻和试探的弧度，“难道……真像校园论坛上那些人瞎起哄说的……你喜欢我，所以跟踪我？”
这刻意引导的暧昧话语，像一把沾了油的刷子，狠狠刷过姜若离紧绷的神经，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他是谁？” 姜若离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完全无视了楚一恒的试探和污蔑，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钉在楚一恒脸上，重复着最关键的问题，“刚才在屋子里，和你说话的那个穿黑袍的人，是谁？”
楚一恒脸上的笑容淡去，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平静。他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你说谁？什么穿黑袍的人？屋子里？” 他环顾了一下西周空荡荡的雨巷，摊了摊手，“姜若离同学，你是不是淋雨发烧了？出现幻觉了？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我的狗，哪有什么其他人？”
他朝巷子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果然，那条体型硕大的黑狗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它蹲在巷口，湿漉漉的毛发紧贴着身体，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睛正警惕地盯着姜若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噜声。
楚一恒的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仿佛在解释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哦，你说黑木啊？它刚才叫那么凶，估计是看到你了吧？我家黑木就住这附近，对这片巷子熟得很。它性子是有点凶，尤其讨厌偷偷摸摸跟在后面的人，老把人家当跟踪狂或者小偷，动不动就叫唤吓人。刚才估计又以为你是坏人，把你吓到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他甚至还象征性地朝黑狗的方向呵斥了一声：“黑木！安静点！别吓着同学！”
黑木听到呵斥，呜噜声小了下去，但那双幽冷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姜若离，仿佛随时准备扑上来。
完美的谎言！天衣无缝的解释！
将她的追踪解释成“跟踪狂”行为，将黑袍人的存在推给“幻觉”，将暴露的原因归结于一条“护主心切”的狗！甚至还顺带暗示了她行为的不当！
姜若离看着楚一恒那张在伞下显得格外英俊、也格外虚伪的脸，听着他那滴水不漏、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说辞，感受着那条黑狗充满敌意的注视，以及体内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死死压制、连一丝空间波动都无法调动的憋屈感……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愤怒、挫败、被愚弄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那股冰冷的、混合着愤怒、挫败、被愚弄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楚一恒那张虚伪的脸在雨伞的阴影下扭曲变形，黑木幽冷的注视如同来自深渊，体内被死死压制的力量如同困兽在咆哮却无法挣脱牢笼……多重巨大的压力和精神冲击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过她早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眼前楚一恒的身影开始模糊、旋转，耳畔他滴水不漏的谎言和雨声混合成一片混沌的噪音。她试图张嘴，想用最刻薄的语言撕破他的伪装，喉咙却像被冰冷的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天旋地转！
“你……” 姜若离只来得及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冰冷潮湿的地面倒去。
“姜同学？！”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听到楚一恒那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愕的呼喊，以及脚步快速靠近的声音。紧接着，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带着一种她本能想要抗拒却无力挣脱的、混合着雨水和某种冷冽气息的味道。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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