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疯狂运转的破旧鼓风机里，每一次沉闷的轰鸣都狠狠撞击着脆弱的太阳穴，连带着整个颅骨都在嗡嗡作响。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费力地挣扎着向上浮，每一次试图睁眼，眼皮都重逾千斤，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刺目的白光猛地扎进来，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儿，霸道地钻进鼻腔。
苏晚下意识地想抬手挡一下这光线，手臂却软绵绵的，只抬起了几寸就沉重地落回身下硬邦邦的床板上。触感粗糙、冰冷，带着一种陈旧的、洗得发白的棉布特有的僵硬感。
“醒了？”
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苏晚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里模糊的白光渐渐聚焦。雪白的墙壁，剥落了一小块露出灰色腻子的墙角，刷着半截绿漆的墙裙，还有头顶那盏蒙着灰尘、光线惨白的……日光灯管？
这绝不是她那间有落地窗和智能香薰机的现代公寓。
床边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护士服、戴着同样颜色护士帽的女人。护士帽下压着利落的短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苏晚的脸，落在她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腕上。
那眼神里的意思太首白：麻烦精，又来了。
“醒了就好。”护士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完成一项令人厌烦的流程，“顾营长刚走，回团部处理紧急任务了。他留了话，让你安心养着，别……再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西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讽刺。
苏晚喉咙干得冒烟，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砾。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点声音，却只挤出一点微弱嘶哑的气音。
护士仿佛没看见她的不适，拿起床头柜上一个掉漆严重的搪瓷缸子，动作算不上温柔地往里面倒了点水，放在离苏晚稍远一点的柜角，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水在这儿。顾营长忙，团里事情多，别总想着闹腾就能把人绑在身边。”护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硬邦邦的，“你也是军属，该体谅的体谅。闹自杀？这影响多不好！整个大院都知道了，顾营长的脸都……”
护士后面的话，被苏晚脑海里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彻底淹没了。
顾营长？自杀？军属？大院？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混沌的意识深处，瞬间刺破了某种蒙昧的隔膜。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如同被强行撕开的档案袋，哗啦啦地倾泻而出，粗暴地塞进她的脑海
一个同样叫苏晚的女人，生活在八十年代初。一个被家人硬塞给年轻军官顾远航的“包袱”。一个在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作精。嫌弃丈夫常年不在家，嫌弃驻地偏僻艰苦，嫌弃津贴不够她买漂亮衣服雪花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泼妇骂街、砸东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轮番上演，成了整个军区家属院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笑话。
而这一次，因为顾远航临时接到紧急任务，又一次失约于她心心念念的“进城购物日”，原主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摔了家里仅有的几件像样的东西后，不知是绝望还是为了威胁，竟真的用碎瓷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记忆的洪流还在汹涌，苏晚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她想起来了！不仅仅是这个身体原主的记忆，还有她睡前看过的那本狗血淋头的年代文小说——《首长的心尖宠》！
书里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苏晚，可不就是眼前这个把自己作到割腕的蠢货？！她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用极致的愚蠢、贪婪和泼辣，来衬托书中女主林薇的善良、坚韧和温柔，成为男女主感情路上一个令人厌恶的绊脚石，最后被男主顾远航果断离婚，彻底扫地出门，结局凄凉。
而她的丈夫，那个记忆中只有冰冷侧脸和沉默背影的顾远航……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不仅仅是书里那个未来位高权重、却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主。在书的后期，在一次至关重要的西南边境秘密作战任务中，为了掩护战友，他会……壮烈牺牲！
那张印在书页上的黑白遗照，年轻军官坚毅的眉眼间凝固的凛然，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苏晚眼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咳咳……咳咳咳……”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呛得苏晚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手腕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单薄的衣料，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护士皱着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了行了，别咳了。省点力气吧！顾营长给你缴了费，吃的用的都留了钱在护士站，够你用到出院了。”她顿了顿，语气里的讥诮几乎不加掩饰，“你也别指望他再请假来守着。这次任务很重要，听说是要选拔什么骨干，关系到前程的！你再闹，耽误的可是顾营长的大好前途！”
护士说完，像是多待一秒都觉得晦气，转身就走，硬底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日光灯管电流通过的细微嗡鸣，和苏晚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她躺在硬板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蒙尘的灯管，刺目的白光晃得她眼睛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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