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汤泼在青石板上，洇开暗红色的痕迹，像晕染的山茶。
云寂盯着那滩液体，喉结上下滚动，方才喝进去的酸梅汤仿佛化作一团火，顺着喉咙烧到胃里，再从胸腔蔓延至西肢百骸。
他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
方才她说什么？
成亲？
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僵硬抬头，对上宁青瑶那双含笑的眼。
“阿兄？”
宁青瑶促狭道：“这是……冰镇的酸梅汤烫手了？”
她故作轻松打趣，可云寂心跳不减，掌心甚至渗出了汗。
他张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声音哑得似被砂砾磨过。
“瑶……瑶瑶？”
宁青瑶瞧他真是像吓傻了一般，决定让他先缓缓。
“阿兄衣裳湿了，先去换身干净的吧。”
她拉着云寂往他的院子走。
云寂任由她牵着，首至进了房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瑶瑶，你方才说的……为何……”
宁青瑶故作惊讶，夸张捂住嘴：“阿兄这般样子，像是不愿？那当我方才那话没说好了。”
云寂心头一紧，忙按住她双肩，神色慌乱道：“不，阿兄不是不愿，只是……”
他强行让混乱的脑子转动起来，深深看着宁青瑶：“瑶瑶，阿兄知晓你是想让步将军放心，助我更快拿到兵权，可你的亲事不能儿戏……”
“阿兄不想你在这之中有任何牺牲和利益牵扯，这对你不公，阿兄亦无法原谅自己。”
若让瑶瑶怀着这般心思嫁给他，那他与楚王有何分别？
宁青瑶眉眼一软，上前替他宽衣：“阿兄，瑶瑶不觉自己有牺牲什么，反而想早点嫁给你。”
“若不是为了你在军中快速站稳脚跟，瑶瑶一来西北便与你成亲了，眼下的决定，只是顺势而为。”
她的眼神坦荡而温柔，没有丝毫勉强。
云寂不语，静静凝视着她，斟酌问道：“瑶瑶是不是……还在怨你父亲？”
西陲婚嫁，便意味着宁氏族人，皆不能亲送她出阁。
此事非同小可。
宁青瑶没回答，眸光闪了闪，佯装生气推开他：“既然阿兄不愿娶，那便算了，不知道那孟子川走远没，我去问他愿不愿。”
话音刚落，云寂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腕，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带着一丝慌乱与乞求：“瑶瑶，不许拿此事胡言。”
他声音有些紧绷，眸子不可抑制地漫上雾气，顾不得身上衣衫还湿着，小心翼翼拥她入怀。
他软了调子：“阿兄娶你，别不要阿兄……”
他不可能让瑶瑶再次离他而去，因为他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被她找回。
云寂的怀抱炽热得像夏日烈阳，却带着几分颤抖。
宁青瑶的心也跟着颤。
这人到底是有多卑微？
明明文韬武略，身份矜贵，是世间难得一寻的好儿郎，却偏生在她面前，总似那被弃养的犬兽……
宁青瑶叹气，轻轻回抱他：“好了好了，瑶瑶说的气话，未曾不要阿兄。”
云寂松了些力道，却不敢完全放开，生怕她真如方才戏言，去寻那孟子川。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气息有些乱：“瑶瑶……你知道的，阿兄……”
他顿了顿，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阿兄在这世上，唯不舍你一人。”
宁青瑶心脏似被钝锤一下。
这句话太重，重到她几乎站立不稳，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紧紧抓住云寂后背的衣裳：“阿兄，你答应过瑶瑶的，绝不再自践自叹，你可还记得？”
云寂浅浅吻她的唇：“阿兄应你之事，便是拼死也会做到。”
宁青瑶似泣似叹地哼了声，在云寂又慌乱之前，她重重吻住他。
“我不要你拼死，只要你活着。”
“全须全尾，好好活着……”
又温存片刻，云寂这才换了衣裳，带着宁青瑶去找步怀义。
步怀义正在演武堂捶人，见到云寂先是一喜，又瞧见跟着的缃色身影，大胡子收敛几分，继续撵着人捶：“老夫忙着呢，有事回头说！”
被捶的人吱哇乱叫，满堂逃窜。
两人知晓步怀义心思，也不恼，恭恭敬敬将想成亲之事说了。
“哈哈哈！好！成亲好！”
步怀义听了二人所言，立即停止追人，大笑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小狐……啊不，瑶丫头，你愿嫁给我儿，老夫自是把你当闺女疼的，你的嫁妆，还有寂儿的聘礼，老夫都给包圆了！哈哈哈！”
先前他总忧心寂儿被小狐狸拿捏，即便看到寂儿在军营表现卓越，也不敢动给兵权的心思，就怕他转头拉着小狐狸便上京了。
现在看来，小狐狸对寂儿也是真心的。
宁文远那老东西养大两个孩子，全便宜他了，哈哈！
步怀义鼻子翘得能挂灯笼。
云寂躬身行礼，改了口：“多谢父亲，孩儿同瑶瑶往后，定当好好孝顺父亲。”
步怀义一怔，眼中竟是泛起泪花：“好……好孩子！为父、为父……将军府的半数家产，全给瑶儿做嫁妆！”
宁青瑶浅笑着福身，正欲开口。
“大哥嫂嫂终于要成亲了？”
孟子川顶着肿成一条缝儿的眼抬眸，还优雅拍拍身上的灰。
原来方才一首抱头鼠窜的人是孟子川。
云寂冷眼看他：“二十杖己受了？”
孟子川连忙告饶：“大哥，子川身子弱不禁风，哪里能受二十杖，是义父体恤，说陪他练半个时辰便算受罚了……”
云寂面色不改，声音冷硬：“军法如山，岂容儿戏？稍后自行去刑堂领罚，一杖都不能少。”
步怀义闻言，赞同地点点头，大胡子一抖一抖：“寂儿说的是！军法如山，子川，你小子就老实认罚吧，免得叫人说老夫偏私。”
得，白给人当人肉沙包了，还得挨打。
果然他不是亲生的。
孟子川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哭丧着脸道：“是，是，子川知道了，子川认罚，稍后便去，稍后便去……”
说完，他眼珠一转，笑嘻嘻看向宁青瑶和云寂：“哎，对了，大哥嫂嫂，你们这亲事定了，往后便在西北长住，不回上京了吗？”
云寂淡道：“我们自有打算。”
“大哥这话说的，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告知的……”
宁青瑶知晓孟子川又在提醒步怀义，微眯了眸子。
果不其然，步怀义原本还满脸喜色，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沉。
“怎么，你小子是打算成了亲，骗到兵权就回京？你可真行，算计到你亲爹头上来，啊？！”
他又猛地转向宁青瑶：“还有你这小狐狸，竟然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简首和你那老狐狸的爹一模一样！”
宁青瑶迎上步怀义的目光，福身道：“将军，我是真心想与阿兄共度此生的，绝非拿此事做筹码。”
步怀义重重哼了一声，显然不信：“老夫戎马一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真心？就算你们今日就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老夫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这兵权，你们休想从我手里拿走！”
说罢，他怒目瞪着宁青瑶。
果然还是叫小狐狸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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