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带着一种近乎焦躁的粘稠感，闷在空气里，搅得人心头发慌。许婷婷坐在未来婆家那张厚重得有些过分的红木餐桌旁，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玻璃杯壁。空调冷风呜呜地吹，却吹不散对面张家父母投来的审视目光，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掂量货物成色般的精明。
“婷婷啊，”张母李秀兰终于打破沉默，脸上堆着笑，眼角细密的纹路挤在一起，“你和鸣翰情投意合，我们做父母的，那是打心眼里高兴！这婚嘛，该结就得结！就是这彩礼……”她拖长了调子，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闷头喝茶的丈夫张建国，又落回许婷婷脸上，带着探询，“咱们两家都不是外人，你看，多少合适？行情嘛，我们心里也有数，肯定不会委屈了你。”
话音未落，许婷婷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父亲许志强身体瞬间绷紧了。她没转头，只是微微吸了口气，迎着李秀兰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阿姨，叔叔，彩礼，我们家一分不要。”
“哐当”一声轻响，是张鸣翰手里捏着的调羹没拿稳，磕在了骨瓷碟子上。他猛地抬头看向许婷婷，眼神里全是错愕。
李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迅速绽开，连带着张建国端茶杯的手也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
“不要彩礼？”李秀兰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哎哟，婷婷，你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鸣翰能娶到你，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连连夸赞，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建材店里压着的货款和急需周转的资金似乎都松快了些。
许志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妻子王玉芬在桌下轻轻按住了手。王玉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眼神却有些发飘，看向女儿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阿姨，您先听我说完。”许婷婷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锐利起来，扫过对面张家三人，最后落在张鸣翰有些茫然的脸上，“彩礼，我们家分文不取。但是，”她顿了顿，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进对方耳朵里，“我们有一个条件——婚后我们生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必须跟我姓‘许’。”
客厅里刚刚升腾起的喜悦气氛，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空气，骤然凝固。
“姓……姓许？”李秀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种被冒犯的僵硬。
张建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张鸣翰张了张嘴，看看父母，又看看许婷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对，姓许。”许婷婷迎上李秀兰陡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第二个孩子，无论男女，自然跟鸣翰姓张。这点，我们说到做到。”
“这……”李秀兰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声音都尖利了几分，“这叫什么话！自古以来，孩子哪有不跟父姓的道理？这……这成何体统！”她看向许志强夫妇，“亲家，你们……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许志强终于忍不住了，他坐首身体，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执拗：“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是，孩子跟父姓是传统。可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我许志强，往上数三代，到我这儿，兄弟几个，家里生的全是丫头！我大哥家是闺女，二哥家也是闺女，到了我这儿，就婷婷一个独苗。”他声音有些发哽，带着一种深埋多年的、近乎悲壮的失落，“我许家这一脉，眼看就要断了根！连个传香火的都没有了！我这心里……憋屈啊！”
王玉芬眼圈也红了，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看向李秀兰，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秀兰姐，我们老两口没别的大念想，就盼着婷婷的孩子，能有一个，延续我们许家的姓氏。这彩礼，我们真不是图那个钱，就是……就是想给老许家，留个念想，留个根苗。”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蝉鸣似乎更聒噪了。
李秀兰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条件打得措手不及。不要彩礼的巨大诱惑，与孩子不姓张的巨大冲击，在她心里激烈地撕扯。她看向丈夫张建国，张建国沉着脸，眼神复杂地扫过对面许家三口，又落在儿子张鸣翰脸上。
张鸣翰此刻的心情像被架在火上烤。他爱许婷婷，不想因为彩礼闹得不愉快，可孩子不跟自己姓？这念头光是想想，就让他心里堵得慌，像吞了块石头。
他看向许婷婷，许婷婷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深处却带着一丝恳求。他心软了，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开口：“爸，妈……婷婷她爸妈……确实不容易。再说，不还有第二个孩子嘛……”
李秀兰像是抓住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死死盯住许婷婷：“那……那你们打算生几个？”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急切的盘算。
许婷婷没有丝毫犹豫，迎着她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一个数字：“三个。”
“三个？”李秀兰重复了一遍，眼珠飞快地转动，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不要彩礼省下的一大笔钱，足够盘活店里压着的那批货了。生三个……第一个姓许，后面两个，总归有个姓张的孙子吧？就算第二个是孙女，第三个总该是孙子了！姓张的孙子！这笔账……似乎……可以接受？巨大的利益考量瞬间压倒了姓氏带来的不快。
她脸上的冰霜迅速融化，重新堆起笑容，甚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热络：“三个好！三个好！儿女双全，多子多福嘛！”
她一拍大腿，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英明的决定，“行！婷婷这闺女，有志气，有担当！亲家公，亲家母，你们放心！这条件，我们张家，答应了！”
张建国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儿子，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把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算是默认。
许志强和王玉芬对视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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