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十年的临安城,秋老虎来得比往年更凶。午后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将空气烘得如同蒸笼,连西湖里的荷花都蔫着脑袋,唯有蝉鸣不知疲倦,聒噪地切割着沉闷的暑气。
陈小六攥着那张揉得发皱的药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药方上"穿山甲五钱"的字样像一根毒刺,扎得他眼眶发热。他站在太平惠民药局的门口,闻着里面飘出的浓郁药香,却觉得那香气里都掺着绝望的味道。
"陈文书,你可算来了!"药局的陈大夫从柜台后探出头,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你家娘子的药,再拖下去......"
"陈大夫,再宽限几日,就几日!"陈小六的声音带着哀求,"我己经接了府衙的差事,只要办妥了,药钱一定够!"
陈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是我不肯通融,实在是那味穿山甲,是救命的引子,断不得啊。"
陈小六不再说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药局。他知道,陈大夫己经仁至义尽了。妻子秀娘的肺痨越来越重,咳出的血沫子一天比一天多,若没有穿山甲做药引,恐怕真的撑不过这个秋天。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临安的街头,脑子里全是秀娘苍白的面孔和急促的咳嗽声。忽然,前方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中间还有血迹渗出,染红了青石板。
"又打起来了!为了一只蟋蟀!"
"听说还是只上品的'铁线青',能卖不少钱呢!"
"这年头,人命还不如一只虫子值钱......"
陈小六挤进去一看,只见两个汉子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旁边一个破竹筐里,一只蟋蟀被踩成了肉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脸上却没有多少同情,反而带着一种麻木的兴奋。
这就是临安城的现状。自从权相贾似道迷上了斗蟋蟀,整个临安就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境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为了一只好蟋蟀而痴狂。权贵们用金丝楠木做笼子,用参汤喂蟋蟀,而底层百姓却为了争夺一只稍好的虫儿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
陈小六看着地上的血迹,只觉得一阵反胃。他想起自己的差事——临安府衙的文书,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今天早上,他被主簿张大人叫到后堂,接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陈小六,"张主簿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蟋蟀罐,"贾太师有令,七日之内,你要为他寻得十只极品蟋蟀。记住,是极品!少一只,你婆娘的药引子,就用你的人头来换!"
张主簿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插在陈小六的心上。他知道贾似道的手段,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师,为了斗蟋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据说他在葛岭修建了一座豪华的"虫苑",里面养着全天下最好的蟋蟀,甚至还曾经让蟋蟀跳到皇帝的胡须上,引得满朝文武哄堂大笑。
"十只极品蟋蟀......"陈小六喃喃自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上等的蟋蟀早就被权贵们垄断了,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找到。这哪里是差事,分明是催命符!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文书?"
陈小六回头,只见药局的学徒阿福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药箱。阿福是个机灵的少年,平时对陈小六很是照顾。
"阿福,你怎么在这里?"陈小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来给前面王大户家送药,"阿福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陈文书,我听说你接了贾太师的差事?"
陈小六苦笑一声:"是啊,阎王叫我三更死,谁敢留我到五更。"
阿福想了想,说:"陈文书,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好蟋蟀。"
"哪里?"陈小六眼睛一亮。
"葛岭,贾太师的虫苑!"阿福的声音更低了,"我昨天给虫苑里的一个侍女送药,偷偷看了一眼,里面的蟋蟀都住在金丝楠木笼子里,喝的是参汤,吃的是桂圆!还有一位被囚禁的老人家,好像是个虫师,叫张老汉......"
陈小六的心猛地一跳。葛岭虫苑,那是连飞鸟都难以靠近的地方,岂是他一个小吏能去的?但一想到秀娘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阿福,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陈小六跟着阿福,借着朦胧的月光,悄悄来到了葛岭脚下。远远望去,虫苑的楼阁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灯火通明,与周围的漆黑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屏住呼吸,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小心翼翼地摸上山去。越靠近虫苑,越能听到隐约的丝竹之声和女子的笑语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是熏香还是什么名贵的花草。
终于,他们来到了虫苑的外围。一道高大的围墙挡住了去路,但墙角处有一个小小的狗洞,显然是阿福早就探好的路径。
"陈文书,从这里进去,就是虫苑的后园了。"阿福低声说,"我在这里等你,你千万要小心!"
陈小六点点头,猫着腰,从狗洞里钻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只见一座座精致的小楼错落有致,每座小楼前都挂着精致的灯笼,灯笼上还绘着蟋蟀的图案。最让他震惊的是,那些挂在屋檐下的蟋蟀笼子,竟然都是用金丝楠木制成的,上面还镶嵌着珍珠宝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悄悄靠近一座小楼,透过窗户纸往里看。只见里面几个侍女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几只蟋蟀,她们用白玉小勺子,将一碗碗散发着药香的液体喂给蟋蟀喝。陈小六仔细一看,那液体竟然是参汤!
"真是奢靡到了极点......"陈小六心中暗骂,继续往前摸索。忽然,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来自不远处的一间柴房。
他悄悄靠近柴房,从门缝里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铁链锁在柱子上,面前散落着一些虫具和一卷破旧的书。
"张老汉!"陈小六低呼一声。
老人抬起头,看到陈小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摇了摇头,示意他快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陈小六赶紧躲到柴房后面,只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正是贾似道和一个穿着蒙古服饰的汉子。
"太师,这'火赤链'果然名不虚传,"蒙古汉子笑着说,"只要你把襄阳的布防图交给我们,以后西域的奇珍异虫,要多少有多少。"
贾似道得意地笑了笑:"放心,一张布防图而己,只要能让我的蟋蟀称雄天下,别说一张,十张都没问题!明天早朝,我就让这'火赤链'跳到皇上的胡须上,好好逗逗他!"
陈小六躲在暗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原来贾似道不仅是玩物丧志,竟然还在通敌卖国!用南宋的边防图,去换一只小小的蟋蟀!
他不敢再听下去,悄悄退出柴房,与在外面等候的阿福汇合,匆匆下了山。
回到家中,陈小六浑身冰凉,久久无法平静。妻子秀娘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心。一边是妻子的性命,一边是国家的安危,他一个小小的文书,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虫鸣,一声接着一声,异常响亮。陈小六走到窗边,只见一只通体墨绿的蟋蟀,正停在窗台上,头顶有一块锃亮的铁皮色,触须分三截,正是阿福说过的"三拗"极品——铁头青!
"铁头青......"陈小六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或许,这只小小的虫子,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拯救这个国家的一线生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只铁头青竟然没有躲闪,反而跳到了他的手掌上,用触须轻轻扫过他的手指,仿佛在与他交流。
陈小六握紧拳头,眼中燃起了斗志。七日之期,十只极品蟋蟀。这不仅仅是为了救妻子的命,更是为了揭露贾似道的阴谋,为了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百姓。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险,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这只铁头青,就是他吹响的第一声号角,向那腐朽的王朝,向那祸国殃民的权相,发起挑战。
临安的夜色依旧深沉,但陈小六的心中,却仿佛有一只蟋蟀在振翅高鸣,那鸣声刺破黑暗,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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