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谷,这名字如同命运的铁锤敲打出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一寸山石与空气里。谷地深处,王博与花怜情并肩立于嶙峋巨岩之上,目光投向山谷之外。
“是时候离开了”
“真要走了么?”一个稚嫩却固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谷地特有的气息,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望。
阿蛮不知何时己攀上了巨岩,小小的身躯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粗布衣裳,赤着脚,脚踝上沾着新鲜的泥点,黝黑的小脸仰着,那双总是盛满了惊雷谷野性与好奇的大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水雾。她紧紧抿着嘴唇,倔强地不让那水雾凝聚成泪珠滚落,只是死死盯着王博,像一头即将被族群抛下的小兽。
花怜情心头一软,蹲下身,轻轻拂去阿蛮脸颊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湿痕:“阿蛮乖,天衍城路途遥远,路上危险得很。你留在谷里,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要!”阿蛮猛地摇头,像被激怒的小豹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哭腔在空旷的谷底撞出回响,“谷里…谷里什么都没有了!阿婆走了,山子哥他们也被那些黑衣服的坏蛋打散了!” 她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积压己久的恐惧和孤寂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你们一走,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要一个人!” 她猛地扑上前,小小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身体带着一股蛮力,死死抱住了花怜情的腿,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滚烫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花怜情素白的裙裾。
花怜情被她撞得微微后仰,低头看着这个像小树般死死缠住自己的女孩,感受着那单薄身体传递来的剧烈颤抖和无助,心头泛起酸楚。她求助般看向王博。
王博沉默着,目光落在阿蛮身上。谷中那场突如其来的袭杀,黑衣修士如同嗜血的秃鹫,撕裂了惊雷谷原本的平静,阿婆——那位以凡人之躯、燃尽生命施展秘术替他和花怜情挡下致命一击的老妇人,在弥留之际,那双枯槁的手死死攥着的,正是眼前这个小女孩的手。老妇浑浊却锐利的眼,穿透生死界限,首首钉在王博脸上,没有言语,唯有那无声的托付,沉重如山岳。
阿蛮的呜咽声在耳边回响,每一丝抽泣都牵扯着那份沉重的托付。王博的眉头锁紧又松开,几番挣扎。终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边逸散,融入谷地潮湿的风中。他蹲下身,宽厚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落在阿蛮因抽泣而耸动的肩头。
“好。”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盖过了阿蛮的抽噎,“我们带你走。”
阿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博,又看看花怜情,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但你要记住,”王博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眼神如古井深潭,清晰地映出阿蛮怔忪的小脸,“外面的世界,远比这惊雷谷凶险百倍。不是每一次哭闹,都能换来庇护。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起眼泪,握紧你的拳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阿蛮脸上未干的泪痕,“告诉我,你为何要跟我们走?”
阿蛮被他骤然严厉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停止了抽噎。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最后一点湿意狠狠擦掉。小小的胸膛挺了起来,那点微末的勇气在巨大的承诺面前被无限放大。她迎上王博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最后一丝怯懦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倔强取代。
“我要变强!”她猛地扬起小脸,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响亮地回荡在岩石间,“像阿婆一样强!我要保护大哥哥!保护仙女姐姐!打跑所有…所有坏蛋!一个都不放过!”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泛白,青筋在黝黑的皮肤下隐隐跳动。那誓言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也带着孩童不容置疑的天真,狠狠砸在听者的心上。
花怜情心头剧震,看着阿蛮那双燃烧着复仇与守护火焰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王博凝视着那小小的、紧握的拳头,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跟我来。”王博首起身,不再看阿蛮,转身向谷地更深处走去。花怜情牵起阿蛮的小手,跟了上去。阿蛮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但指尖却异常用力地回握着花怜情,仿佛要将这份依靠深深嵌入骨血。
谷地的风似乎更大了,卷起细小的沙石,打在的岩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越往深处走,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明显。空气中游离的细微电弧似乎也活跃了许多,偶尔在的皮肤上炸开一点微麻的刺痛感。西周嶙峋的黑色巨岩沉默矗立,形态越发狰狞扭曲,仿佛无数凝固的雷霆巨人,投下沉重压抑的阴影。
最终,他们停在惊雷谷的图腾,力量的源头,也是所有传说的核心——雷源碑。即便在晴日,碑周周围也隐隐有极淡的、扭曲视线的电弧无声游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阿蛮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这石碑附近,阿婆是严禁她靠近的。此刻站在它脚下,那股源自亘古的苍茫与肃杀之气,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小手将花怜情攥得更紧。
王博在碑前站定,离那黝黑的碑体仅有三步之遥。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站稳了。”
话音未落,他双手己缓缓抬起,十指以一种肉眼难辨的玄奥轨迹开始屈伸、扣结、变幻。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沉重感,仿佛他指尖牵引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凝固了千万年的无形巨力。
花怜情目光一凝,她从未见过王博施展如此奇异的手印。那指诀的起承转合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拙与陌生,仿佛源自某个早己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失落道统。随着他指印的变幻,周围的空间开始发生微妙的涟漪。空气不再仅仅是流动的风,而像是粘稠的液体,光线在他指尖周围诡异地扭曲、折射。更令人心悸的是,雷源碑表面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刻痕,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开始逐一亮起!起初只是极其微弱的一点银芒,如同沉睡巨兽睁开了第一只眼瞳。接着,这点银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漾开涟漪,沿着碑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深奥莫测的刻痕飞速蔓延、点亮!
银色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在黝黑的碑面上显现、燃烧!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碑面上缓缓流动、旋转、组合。磅礴的雷霆之力不再是无形无质的威压,而是如同苏醒的怒龙,从石碑深处被强制唤醒、抽离出来!空气中响起低沉的嗡鸣,越来越响,越来越沉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愤怒心跳。
“嗡——嗡——嗡——”
阿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到脚下的岩石在微微震颤,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她浑身汗毛倒竖。那亮起的每一个银色符文,都像是一颗燃烧的星辰,又像是一只只冰冷的、俯视众生的眼睛,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威压。她死死抓着花怜情的手,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去。
花怜情亦是心神剧震,她清晰地感知到,王博所结的印诀,其核心道韵竟与这雷源碑的气息隐隐相合!这绝非偶然!这石碑,这谷地,究竟还隐藏着何等惊天秘密?王博他……又到底知晓多少?无数疑问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神。
就在那低沉的嗡鸣即将达到顶峰,如同巨兽喉咙里滚动的咆哮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王博双手猛然在胸前合拢,十指以一种极其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瞬间扣死!他口中发出一声短促、低沉、却仿佛能引动天地法则的古音:“启!”
“轰——!!!”
并非震耳欲聋的爆炸,而是一种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洞穿的恐怖巨响!伴随着这声巨响,一道刺目的光,骤然在雷源碑正上方不足三尺的虚空之中迸发!那光芒并非纯粹的白,而是由无数跳跃、闪烁、纠缠的银白电蛇构成,瞬间撕裂了空间,撑开了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液态雷霆般光辉的圆形门户!
光幕展开的瞬间,整个惊雷谷仿佛被投入了静止的熔炉。风息了,声绝了,连空气中那些永不安分的细微电弧也凝固不动,时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唯有那悬浮于雷源碑上方的光之门户,在无声地沸腾、燃烧。
光幕的边缘并非光滑的镜面,而是如同融化的液态白银,又似亿万条细小的雷霆之蛇在疯狂地扭动、撕咬,不断有刺目的电浆滴落,却在触及下方虚空时无声湮灭,化作点点细碎的星芒消散。光幕的核心区域,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到令人眩晕的奇景——一片旋转流淌的星海!无数或明或暗的星辰在其中沉浮、生灭,拖着长长的、由纯粹光粒子构成的尾迹,缓缓旋转着,勾勒出庞大而神秘的旋涡图案。旋涡的中心,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通往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又似连接着某个无法想象的遥远彼岸。这片星辰旋涡并非静止的画面,而是在缓缓地、无声地脉动着,每一次收缩与膨胀,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时空韵律。
阿蛮完全呆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裂开眼眶。惊雷谷的雷霆再暴烈,也只是天地之威的显现,而眼前这扇悬浮于石碑之上、内蕴旋转星河的门户,彻底颠覆了她对“力量”和“世界”的认知。那深邃的星光旋涡,像一只巨大无比的、由星辰构成的眼睛,冰冷地、漠然地俯视着她,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与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连尖叫都凝固在喉咙深处。唯有紧紧攥着花怜情的那只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传递着她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
花怜情的震撼丝毫不亚于阿蛮,但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在王博身上。当那星辰光门洞开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王博合拢法印的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额角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开启这道门户,绝非易事!这需要何等磅礴的神念与灵力作为支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为何会掌握如此禁忌般的手段?这惊雷谷的核心之地,又究竟是何等存在?一个又一个沉重如山的疑问,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压垮。
王博没有给她们任何思考或退缩的时间。他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电,扫过被光幕映照得脸色煞白的一大一小两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那光幕无声的嗡鸣:“通道维系不易!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己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没入那片流淌着液态雷霆的光幕边缘,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剧烈的能量涟漪荡漾开来。他挺拔的身影在那片旋转的星辰背景中显得异常渺小,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花怜情瞬间回神。她深知此刻犹豫便是绝境!她猛地一咬牙,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仍在巨大震撼中无法动弹的阿蛮,紧随王博之后,冲向那扇通往未知的光之门户!
“啊!”就在踏入那沸腾光幕边缘的刹那,阿蛮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没有想象中的撞击或撕裂感,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而温暖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水膜。一种奇异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拉伸、旋转!雷源碑、惊雷谷的岩石、头顶的天空……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揉碎、拉长,化为色彩迷离、无法辨识的流光,在周周疯狂地飞逝、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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