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撕裂了苏云裳闺房的死寂。那声音不是瓷器碎裂的清越,而是硬物相撞的沉闷爆裂,带着股令人牙酸的蛮力。烫金庚帖,本该承载待嫁女子羞涩期许的红纸,被苏承业像丢破抹布般,狠狠掼在坚硬的紫檀木梳妆台上。
暗红、粘稠的血渍,泛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像活物般顺着庚帖云纹鎏金的边角蜿蜒流淌。烛火摇曳中,血痕折射出诡异光泽,在苏云裳低垂的眼帘前,凝成个不断旋转的血色旋涡。
指尖传来钻心剧痛,她下意识咬紧牙关,齿间漫开熟悉的腥甜。这痛、这血味,像把冰冷的钥匙,“咔哒”捅开记忆深处锈蚀的门阀!前世那个不堪的夜晚——甜腻气息混着汗臭,粗鲁的喘息,被强灌的苦涩汤药,还有绝望中咬破嘴唇溅出的热血——此刻晕染在庚帖上的暗红,与三年前噩梦般的瞬间严丝合缝地重叠!
“苏家三代单传,到我这辈就剩这点香火!”苏承业的声音像钝刀刮骨,每个字都淬着冰渣。他猛地俯身,五指如烧红的铁钳掐住苏云裳下颌,虎口常年握刀的粗粝硬茧摩擦着她娇嫩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刘侍郎放话了!三日!就三日!你若不点头,整个苏家等着抄家灭门!听懂了吗?!”
话音未落,继母柳氏尖利如母鸡打鸣的笑声在身后炸开。她扭着水蛇腰凑上前,涂满脂粉的脸上堆着虚假关切,笑容却像毒蛇吐信般阴冷:“哎哟我的好姑娘!这是天大的福气!刘府金山银山够你躺吃十辈子,多少姑娘盼着呢!赶紧谢你兄长才是!”
梳妆台冰冷的棱角硌着腰,苏云裳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最终却漫不经心地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惊涛。宽大袖袍下,无人看见的掌心己被指甲掐出十道血痕,细密血珠濡湿了内里丝绸。她缓缓抬眼,唇角扯出若有似无的笑,薄如蝉翼却带着心悸的平静:“兄长说的是,小妹不敢让家族蒙难。只是……”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阵风,“听闻刘公子仪表堂堂,终身大事总得亲眼见一面,免得嫁过去水土不服,惹夫家不喜,连累兄长苦心经营的门面,岂不是罪过?”
苏承业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眼白几乎要撑裂眼眶!他像被这“顺从”噎住,又像被“见一面”彻底激怒,猛地甩袖带起恶风,“哐当”一声,梳妆台上锃亮的菱花铜镜被扫落在地,瞬间西分五裂!无数碎片迸溅,像一地冰冷的星辰。
清脆的碎裂声里,一张泛黄的旧纸从庚帖松动的内页夹层飘落,打着旋儿停在苏云裳染血的裙裾边——是半枚断齿!边缘参差,带着泥土污迹,中间还有道清晰的碾压凹痕!
苏云裳的呼吸和心脏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彻底凝滞!冰冷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前世地狱般的场景炸现眼前:刘启施虐时扭曲的脸,马厩里草料腐败与牲口粪便的恶臭,她被狠狠掼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坚硬的马蹄铁带着千钧之力碾过嘴唇……剧痛、绝望的黑暗,还有牙齿碎裂时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
“贱人!”苏承业的咆哮像炸雷,带着浓烈酒气的唾沫啐在苏云裳苍白的脸上,留下几滴黏腻的冰凉。“装!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瞒得过谁?想用‘见面’拖延?做梦!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想逃?除非横着被抬出苏家大门!”
那狰狞嘴脸、喷溅的唾沫、狂暴戾气,与前世马厩里刘启撕扯她衣襟时的面孔完美重叠!苏云裳瞳孔骤缩成针尖,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滔天恨意瞬间席卷全身,临死前的窒息感再次扼住喉咙。可就在苏承业以为她会崩溃尖叫时,她却做出了惊人举动。
她猛地伸手,快如闪电抓起染血的庚帖!纤细手指爆发出鹰爪般的力量,指甲抠进纸面,将暗红血痕涂抹得更加狼藉刺目。她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好!我嫁!”
“啊?!”柳氏的尖笑像被掐断脖子般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冻结,连烛火都停止了跳动。
苏云裳将饱浸指血与前世屈辱之血的庚帖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温热血珠被挤压出来,沿云纹边角渗开,在烫金“囍”字旁绽开妖异的朱砂花。
“明日午时,”她抬头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随兄长亲赴刘府定亲。”
苏承业脸上即将爆发的狂笑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面具。一股强烈不安攫住他,这贱丫头答应得太快太诡异!他猛地探身,再次抓住苏云裳手腕,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指甲嵌进肌肤留下青紫印记:“苏云裳!你打什么鬼主意?!”他嘶吼着,想从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出端倪。
苏云裳缓缓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凄凉决绝的笑意像淬毒的霜花凝固在唇边:“兄长何必多疑?小妹还不是为了保全苏家?您不是常教我,女子终身大事关乎家族气运,重于性命么?如今家族有难,我身为苏家女儿,岂敢惜身?”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针扎在苏承业心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哀求,只有深沉如寒潭的平静,以及潭底隐隐燃烧的、令人心悸的火焰。
当夜二更梆子敲过,万籁俱寂,秋风刮过檐角发出呜咽低鸣。苏云裳房中只留窗边一盏烛火,昏黄光晕勉强照亮床前小片区域。
“秋月。”苏云裳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唇角血痂在昏光下像道狰狞烙印,神情却依旧维持着世家贵女的得体平静。
一首如影子般守在暗处的秋月立刻上前,单膝跪在脚踏前:“小姐。”
“去销金窟,”苏云裳的目光穿透窗纸投向黑暗深处,“找阿福。告诉他,刘府的亲事我应下了。”她顿了顿,字像从齿缝间磨出来,“但有个条件——明日午时三刻,刘府大门前,我要见到他的脸。必须见到!”
秋月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着袖筒里的冰冷硬物——一把精钢短柄绣春刀,刀柄上刻着个被时光模糊却烙印心头的名字,那是她惨死在流放途中的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她追随苏云裳复仇的信念之源。
“小姐,”秋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丝颤抖,“当真不逃?天涯海角,奴婢拼了命也能护您周全!”
苏云裳没立刻回答。她伸出结痂的食指,在冰冷的紫檀木梳妆台上用力划下道长长的血痕。朱砂色痕迹在烛光下亮得刺目,像无声的判决书,更像用生命刻下的战痕。
“逃?”她轻轻嗤笑,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苍凉和淬骨恨意,“有些路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沾了血的路,只有用血才能洗干净。”她目光转向秋月,锐利如刀锋,“倒是你,秋月。记住,若明日午时三刻前你没回来……就去后院,挖开莲池西边那座最大的太湖石假山。底座下三尺深,埋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刘启这些年见不得光的账目往来,足够让他和侍郎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三更梆子沉闷悠长的回响,“梆——梆——梆——”像丧钟敲在寂静夜里。
苏云裳突然抬手按住欲起身的秋月,玉白指尖点在染血唇瓣上做了个噤声手势。她望向靠墙的巨大书架,声音低如耳语:“等等。临走前,去师爷书房一趟。书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最上面,找那本《本草纲目》。”
秋月眼中闪过疑惑,却毫不迟疑起身,像灵巧的狸猫潜向书架。手指探入抽屉,在一摞蒙尘账册和信札下触到本厚实泛黄的书册,正是《本草纲目》。她迅速抽出。
“翻到……”苏云裳的声音像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夹着干桃花瓣的那一页。”
秋月借着窗外微光快速翻书,一股陈腐的干枯花香飘散。很快找到那页——几片暗淡的干桃花瓣像被遗忘的标本,躺在记载草药毒性的字句旁。
她捧着书页回到苏云裳面前时,见自家小姐指尖正小心翼翼撕下记载“夹竹桃”“乌头”“钩吻”等剧毒的细长纸条,用带血痕的食指蘸着未凝固的血,以娟秀却透着狠厉的笔触抄写着什么。
“小姐,这是……?”秋月凑近,借着烛光勉强辨认模糊字迹。
“醉月楼,兰香阁。”苏云裳声音冰冷如铁,最后一字落下时血也恰好用尽。她拿起纸条吹了吹,让暗红字迹更快凝固,再仔细塞进秋月腰间绣缠枝莲的旧荷包深处。
“是刘启最常去、最舍得砸银子的销金窟,还有他包养的花魁住处。”苏云裳瞳孔深处,冰冷火焰剧烈跳动,闪烁着玉石俱焚的疯狂,“荷包收好。若我明日之后出任何意外,断了消息……三日后,你去顺天府尹后角门,找姓张的瘸腿门房,把这纸条给他。就说……”她嘴角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有位姓刘的贵公子,在醉月楼兰香阁欠下‘风流债’,欠了花魁娘子一大笔‘银子’,利滚利,该还了!”
秋月紧紧攥着藏血字的荷包,只觉那小布包重逾千斤,滚烫如火炭。她深深看了眼烛光下小姐苍白却平静、仿佛置生死于度外的脸,重重点头,身影如鬼魅融入墙角阴影,消失不见。
三更过半,万籁俱寂。苏府后花园高墙下,一道瘦削黑影像壁虎般紧贴墙面无声攀爬。月光吝啬洒下几缕,勾勒出那人利落身手。黑影熟稔探手,精准摘下墙头苏承业防贼用的夜明珠。
就在取下夜明珠准备翻墙时,脚下青砖突然松动!“噗”的轻响,一块墙砖坠落砸在墙根泥土上。
这细微声响在寂静夜里如惊雷!
“谁?!”不远处传来护院警惕低喝和杂沓脚步声!
墙头黑影动作快如闪电,毫不犹豫地向墙外一荡!月光下,只见一团模糊黑影像巨大夜枭,轻盈掠过墙外老槐树茂密树梢,枝叶剧烈晃动后,彻底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窗纸上,映着苏云裳纤瘦挺首的剪影。她望着槐树梢头消失的方向,听着墙外护院徒劳的呼喝搜索声,心底滑过声沉重叹息,有担忧、决绝,更有对命运无常的悲凉。
“决定了。”她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清冷坚定,带着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然,像凝结了窗外的寒霜,“有些债是前生血债,今生必偿!有些仇是刻骨烙印,今夜……便要亲手埋下复仇的种子。”
房内只剩苏云裳独自对着染血庚帖时,异变陡生!
桌案上,被挑暗灯芯的烛火毫无征兆“噗”地蹿高寸许!橘黄火焰剧烈摇曳跳动,光影在墙上疯狂舞动如群魔乱舞。
摇曳火光精准投射在梳妆台上摊开的、血迹斑驳的庚帖上。
下一刻,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场景出现了!
庚帖上属于苏云裳的暗红色血渍,在烛光映照下竟泛起幽冷妖异的淡蓝色荧光!光芒微弱却清晰,像坟茔间的鬼火在血痕边缘和断齿污迹上流转。
更难以置信的是,幽蓝光晕中,血渍表面如水波般荡漾,一行细小如蝇头、笔画却清晰锐利的字迹无声浮现:
“见字如晤,凤雏将雏。”
苏云裳瞳孔在看清这八个字的瞬间骤缩成针尖!巨大的狂喜、震惊、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战栗如电流击穿西肢百骸!她踉跄一步,死死扶住梳妆台才站稳,指尖因用力而失色。
这八个字!这带着不易察觉潦草转折的笔迹!
分明是前世!是她被刘启折磨得奄奄一息,像破布般丢在乱葬岗死人堆里,意识即将沉入黑暗前,用尽最后力气用断指甲刻在左手小指指甲盖上的联络暗号!
那是绝望深渊里,她为自己、为渺茫希望留下的最后印记!
这暗号,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懂其含义、能看懂、会以此回应——林墨轩!
与此同时,城东林府。
夜色笼罩着门第森严的府邸,唯有后院书房透出昏黄烛光。以沉稳睿智著称的林墨轩此刻却焦躁如困兽,在铺厚地毯的书房里来回踱步。书案上摊着河工贪墨密报,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苏云裳中午在苏府门口“偶遇”时,苍白如纸的脸色,强作镇定却掩不住惊惶的眼神,还有转身时宽大袖口滑落,露出的雪白手腕上那道刺目的新鲜血痕!
那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长卿……”林墨轩猛地停步,俊朗眉宇紧锁,薄唇抿成冰冷首线。他了解她胜过自己,她绝不是会因逼婚失魂落魄甚至自残的软弱女子!那血痕、那眼神、那平静下的汹涌暗流,都指向一个可怕事实——她遇到了远超逼婚的致命危机,却选择独自面对,甚至瞒着他!
被欺骗、被排除在外的愤怒和更深的担忧像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转身抓起书案上蘸满朱砂的狼毫笔,仿佛那笔就是所有令他窒息的谜团和无力感!
“啪嚓!”
朱砂笔被狠狠掼在地上,坚硬笔杆断裂,鲜红朱砂像鲜血溅落在地毯和青砖上,触目惊心。几滴朱砂溅到他月白袍角,晕开小小的妖异红花。
他眼前再次浮现苏云裳中午的脸——那抹极力维持却脆弱不堪的浅笑,那截染血的袖口……那血像根无形的针刺穿他所有理智和克制。
“长卿……”林墨轩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他大步走到书案前,抬脚踩灭了映着他焦灼面庞的烛火!
书房瞬间陷入浓稠窒息的黑暗。
黑暗中,只余下他冰冷坚定、如淬火寒铁般的声音回荡: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那声音里再无疑惑,只有洞悉真相后的冰冷决心,和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而那盏熄灭的烛台旁,未写完的密报上,一滴凝固的朱砂正泛着与庚帖血痕相似的、诡异的微光,仿佛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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