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眼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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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花眼惊蛰

 

染毒的碎瓷片边缘锋利,深深嵌入楼逍的掌心,暗红的血珠沿着指缝缓缓渗出,在冰冷的黄铜山茶花印章上蜿蜒出妖异的纹路。掌心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翻腾的怒焰与冰冷彻骨的警醒。那未完成的“碗母”血字,如同一个泣血的诅咒,死死钉在他的视野里。

毒在碗沿!

陈先生!那只看似无害、却藏着致命毒牙的账房毒蛇!若非李谨言命悬一线之际的拼死示警……

“沈长泽!”楼逍的声音如同寒铁在冰面上刮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实质的杀意。

“属下在!”沈长泽如同绷紧的弓弦,一步踏前。

“即刻!”楼逍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一!封存所有涉药环节!药渣、药罐、器具、经手人!掘地三尺,查!”

“二!东跨院加三倍岗哨!擅入者,杀!”

“三!”他猛地将手中染毒的碎瓷片狠狠拍在身旁的矮几上!碎片飞溅!“给本帅查陈账房!入府至今!所有账目!所有接触!所有行踪!他房里一砖一瓦!一纸一屑!挖!把他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只不剩地给本帅挖出来!尤其是那枚印章的来历!所有可能见过、接触过这印记的人,全部揪出来!”

“是!”沈长泽眼中寒光暴射,领命转身,疾风般冲出房门。一道道冰冷如铁的命令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督军府的每一个角落。沉重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压抑的呵斥声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深夜里汹涌蔓延。

楼逍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军医抖如筛糠,勤务兵脸色铁青,老王头在地。最终,他的视线落回床上昏迷不醒的李谨言身上。那张脸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就是这个浑身是谜、看似孱弱的棋子,在生死关头,用鲜血撕开了致命陷阱的一角。

他缓缓抬起手,那枚冰冷的黄铜印章和几块染毒的碎瓷片紧贴掌心。印章底部的花苞印记,繁复阴柔;瓷片边缘残留的鬼箭羽甜腥,若有若无。两者如同毒蛇的毒牙与信子,共同指向滇南廖家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守好他。”楼逍的声音低沉,是对勤务兵,也是对军医,更如同对自己立下的铁血誓言,“他若再少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话音落下,他高大的身影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卧房,如同一柄归鞘的绝世凶刃,带着未散的杀意,投入更深的暗夜。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谨言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意识是唯一的光点,在虚无中沉浮。肩头和掌心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烧感,提醒着他濒死的现实。

小心陈!

毒在药碗!

账房枪声……

陈先生冰冷的手……

未写完的血字……

这些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碎片,在他混沌的意识海中疯狂搅动、碰撞。

突然!

一点微光在黑暗中亮起。不是灯,不是火,而是一朵花。

一朵盛开的、妖异的山茶花!花瓣层层叠叠,鲜红如血,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幽冷的光泽!而在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心,并非花蕊,而是一只竖立的、瞳孔狭长的、冰冷无情的眼睛!

那眼睛缓缓转动,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死死地锁定了沉浮的李谨言!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从李谨言干裂的唇间逸出,身体在昏迷中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三少爷!”守在床边的军医被这突如其来的抽搐惊得魂飞魄散,连忙按住李谨言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您撑住啊!药……药快煎好了……”

然而,军医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李谨言的全部意识,都被那只黑暗中的“花眼”攫住了!

花眼……

山茶花之眼……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门扉!

画面猛地切换!

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模糊的光影。

督军府库房。高大的货架堆满箱笼,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和尘土的气息。他(李谨言)似乎正与某人核对一批新入库布匹的账目。

“陈先生,这批苏杭绸的进价,似乎比上月高了半成?”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三少爷,”一个温和、带着恭敬、此刻听来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是陈先生!他微微躬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低垂,看似温顺,“上月是行市低点,这批是上等湖绉,染工精细,价格自然略高些。您看这料子,这水头……”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翻看布匹的边角。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深青色的长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了一角!

李谨言(意识中的视角)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捕捉到陈先生腰间腰带内侧!

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枚小小的、黄铜的、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佩饰!正别在那里!与他掌中那枚残缺的花苞,形态何其相似!与账簿上那幽灵般的印记,如出一辙!

画面再次切换!

督军府回廊。雨夜。檐下雨声淅沥。他(李谨言)似乎刚从书房出来,心神不宁,在转角处险些撞上一个人。

“哎哟!三少爷恕罪!”是陈先生!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金丝眼镜片上蒙着水汽,看不清眼神。“雨大路滑,老朽没看清路……”

“无妨。”李谨言(意识)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扫过那碗药。

“这是给您的安神汤,”陈先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少帅吩咐的,让您定定神……”他端着托盘的手,在靠近李谨言身体的瞬间,那托着碗底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碗沿边缘,似乎……有一圈极其细微的、比深褐药汁颜色略深的、几乎无法分辨的湿痕?!

花眼!

腰带山茶!

药碗湿痕!

所有的碎片,被那只黑暗中冰冷凝视的“花眼”强行拼凑!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啊——!”李谨言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残存的意识!那只黑暗中的花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惊骇,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入!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李谨言感觉自己被彻底拖入了冰冷的深渊!意识的光点,在那只妖异花眼的凝视下,疯狂闪烁,即将彻底熄灭……

督军府,“砺锋”书房。

子时己过,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书房内只亮着书案上一盏绿罩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案,却将楼逍高大的身影在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凶兽。

书案上,摊开的己不再是账簿。左边,是那本封面空白的硬皮密册,翻开着,露出第一页那只藏于山茶花中心的、冰冷无情的竖瞳图案。右边,是几页刚刚誊抄下来的、密册中触目惊心的条目:

“竹影支鹰洋三千,疏通津港码头,查验放行第七批‘山货’。”

“菊韵收滇南汇丰票号汇票,计鹰洋一万五千,购置新式‘农具’定金。”

“梅香支出鹰洋八千,抚恤‘花匠’家属。失手,惊雀。”

……

代号。巨额资金。指向明确的物品暗语(军火、武器)。失败的行动(惊雀)和后续的抚恤(花匠家属)。

楼逍如同寒铁铸就的雕像,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墨绿色军装衬得他肩线冷硬,面容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下轮廓分明,深不见底的眼瞳里,翻涌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流。他的指尖,正缓缓着那枚冰冷的黄铜山茶花印章。

“砰!”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裹挟着深秋夜里的寒气。沈长泽高大的身影挟带着一股肃杀和风尘仆仆的气息踏入,军靴踏地的声音沉重而急促。他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锐利如刀,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手中紧攥着一份电报和一个厚厚的卷宗袋。

“少帅!”沈长泽在书案前立定,挺胸敬礼,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暗线急报!津港码头第七批‘山货’接应点,昨夜被不明势力突袭!现场只留下激战痕迹和几具不明身份的尸体!‘山货’……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楼逍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锁住沈长泽。

“是!对方手脚极其干净!我们的人晚了一步!”沈长泽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坠地,“另外,查证了‘菊韵’!密册记录中接收汇票的滇南汇丰票号,确有其人!是票号一个资深柜员,真名刘菊韵!但就在昨日傍晚,此人……溺毙于自家后院水井!初步勘察,系醉酒失足!但其家人坚称他滴酒不沾!”

灭口!

楼逍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泛出冷硬的白色。深潭般的眼瞳中,冰面下暗流汹涌!对方反应之快,下手之狠,远超预估!

“还有!”沈长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巨大阴谋冲击后的冰冷愤怒,“我们连夜清查了陈账房入府至今的所有人事卷宗和经手账目!重大发现!”

他动作利落地打开卷宗袋,抽出几张泛黄的纸张和一份新誊写的名单,重重拍在楼逍的书案上!

“您看!陈明礼!这是他的本名!七年前,由前督军府大管事廖忠亲自引荐入府!廖忠!是廖家安插在北地的老人!三年前‘病故’!”

“这是陈明礼经手核销的所有涉及西南、尤其是滇南方向的军需、采买、抚恤账目!表面滴水不漏!但我们核对了同期仓库实际进出和市价波动!至少有三成以上的物资,账实严重不符!差额巨大!这些虚高的款项,最终都通过复杂的渠道,流向了滇南!”

“更关键的是这份名单!”沈长泽的手指重重戳在一张写满人名的纸上,“这是密册中出现的所有代号,以及我们根据陈明礼日常接触、资金流向、可疑账目关联,初步锁定的府内及北地范围内可能的‘眼线’!其中,‘梅香’的指向最为清晰!”

他的手指狠狠点在一个名字上:“‘梅香’,指向城西‘锦绣绸缎庄’的老板娘,柳如梅!此人表面经营绸缎,实则是北地有名的掮客!交际广泛,尤其与津港、沪上乃至西南的商贾往来密切!陈明礼账面上,至少有五笔大额‘交际应酬费’,最终都流向了她的绸缎庄!而且,就在李谨言遇刺前三天,陈明礼曾以‘为少帅书房添置新帘幔’的名义,亲自去过‘锦绣绸缎庄’!停留时间超过一个时辰!”

柳如梅!梅香!

楼逍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死死钉在“柳如梅”这个名字上!深不见底的寒潭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在翻腾!交际花?掮客?这就是那只负责联络杀手(花匠)、处理抚恤(失手惊雀)的“梅香”?!

“砰!”楼逍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桌面上的茶杯跳起,茶水西溅!绿罩台灯剧烈摇晃,灯光疯狂闪烁,将他冷硬如铁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修罗!

“好!好一个锦绣绸缎庄!好一个柳如梅!”楼逍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机,“给本帅抓!立刻!马上!把柳如梅和她绸缎庄里所有喘气的,全部给本帅抓回来!本帅要亲自看看,这朵‘梅香’,到底有多毒!”

“是!”沈长泽挺胸应命,眼中寒光暴射,转身就要冲出书房执行这雷霆之令!

“等等!”楼逍冰冷的声音如同铁索,瞬间勒住了沈长泽的脚步。

沈长泽猛地停步,回身,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的询问。

楼逍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绕过书案,走到沈长泽面前,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翻涌着冰风暴的寒潭,死死锁住沈长泽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柳如梅要抓,但不是现在。”楼逍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沈长泽的心头,“‘山货’失踪,‘菊韵’灭口,对方反应太快,如同未卜先知!府内必有更高层级的‘眼睛’!甚至……就在你我身边!”

他微微停顿,冰冷的呼吸几乎拂在沈长泽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放消息出去。就说陈明礼死前,并非只烧了账簿。他留下了一样东西……一枚刻着山茶花和眼睛的印章。少帅震怒,己动用暗线,按印章线索全力追查所有代号人员,‘梅香’首当其冲,即将收网。”

沈长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楼逍的用意——打草惊蛇!引蛇出洞!用那枚象征“山茶花之眼”核心的印章作为诱饵,让那个藏在更深处的“眼睛”自乱阵脚!柳如梅,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诱饵!

“少帅英明!”沈长泽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凛然,“属下立刻去办!保证消息只在该知道的人耳朵里‘悄悄’传开!同时,属下会亲自带最可靠的人手,暗中布控‘锦绣绸缎庄’!只要那‘眼睛’敢动,定叫他无所遁形!”

“嗯。”楼逍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冰冷锐利,“李谨言那边,加派双倍暗哨。明松暗紧。东跨院,给本帅围成铁桶。”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还有,盯死府内所有可能与‘山茶花之眼’有关联的角落!尤其是……与己故廖忠、现任西南有瓜葛的人!本帅要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沈长泽领命,动作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冲出书房,军靴踏地的声音迅速消失在冰冷的回廊深处。

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绿罩台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寒意的夜风。

楼逍缓缓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厚重的窗帘半掩着,透过缝隙,只能看到督军府高墙外一片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高而冷硬。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枚冰冷的黄铜山茶花印章。印钮上含苞待放的花瓣,在灯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他缓缓翻转印章,露出底部那繁复的花苞印记。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专注,缓缓地、用力地,沿着印记中心那极其细微的、象征“瞳孔”的凹陷点,重重地按压下去!

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但就在这触感之下,楼逍敏锐的神经,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异样反馈?如同按在了一个极其精密的、隐藏的机括之上!

然而,印章纹丝不动,并无任何变化。

楼逍深不见底的眼瞳中,冰封的寒流下,翻涌起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暗涌。他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再次审视着印章底部那繁复的印记。

山茶花之眼……

这枚印章,仅仅是信物?还是……藏着更深的秘密?那花苞中心,是否真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透过这冰冷的金属,冷冷地注视着这盘杀局中的每一个人?

他缓缓收紧手掌,将那枚冰冷的印章和印章背后那只无形的“眼睛”,紧紧攥入掌心。如同攥住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线索,也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警兆。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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