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一列老旧的绿皮火车,如同疲惫的钢铁巨兽,喘息着穿行在江南水乡沉睡的怀抱里。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哐当”声,单调而沉闷,是这寂静长夜里唯一的背景音。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是模糊的、被夜色吞噬的稻田、村庄和远山的剪影,偶尔闪过几点零星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转瞬即逝。
硬卧车厢的过道里,弥漫着混杂的气味:汗味、泡面味、劣质烟草味,还有列车本身陈旧的铁锈和机油味。大多数乘客早己在摇晃中沉入梦乡,鼾声此起彼伏。
靠近车厢连接处的一个下铺上,王胖子蜷着庞大的身躯,睡得并不安稳。他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后背的伤让他只能侧卧,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时皱起,嘴里含糊地嘟囔着梦话。对面的中铺,吴邪脸色依旧苍白,靠着车厢壁半坐着,左臂吊在胸前,缠着同样渗血的绷带。他闭着眼,但眼睫微微颤动,显然并未真正入睡,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惫。之前的激战、重伤、以及气象站地下那颠覆认知的恐怖一幕,如同沉重的梦魇,死死缠绕着他。
而在靠窗的下铺,张起灵静静地坐着。
他没有睡。修长的身影在昏暗的壁灯下投下一道沉默的剪影。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低垂,落在身侧铺位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念安(张念安)裹在一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旧外套里,蜷缩着,睡得正沉。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恬静,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经历了地下空间那场惊心动魄的能量风暴和“母亲”的呼唤,此刻的她,呼吸均匀而绵长,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过于漫长的梦境,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隔绝在了沉睡的屏障之外。
张起灵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掠过念安苍白中己恢复些许血色的小脸,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那里,原本贴着青铜碎片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极其微小的、淡金色的点状印记,如同一个神秘的烙印。
宿体……母亲……不完整的容器……消失的克隆体……
这些如同诅咒般的词语,冰冷地在他沉寂的脑海中回响。地下空间里那个酷似自己的年轻男子,那双冰冷淡金眼眸中瞬间爆发的孺慕与眷恋,以及最后那声清晰到令人心悸的“母亲”呼唤……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超越常理、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念安……她到底是什么?
这个被他从长白山风雪中捡回,一点点看着长大,会软软地叫他“爹”,会依赖地蜷在他怀里的小小生命……她的体内,究竟沉睡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她与那诡异的青铜容器、与那消失的克隆体、甚至与张家千年的宿命,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守护。
这个沉甸甸的词语,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了冰冷的未知和沉重的责任。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需要他体温的孩子,更是一个可能引爆一切、颠覆一切的……谜团核心。
他伸出微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般,拂开念安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是生命最真实的证明,却也无法驱散他心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寒意和疑虑。
就在这时,一首假寐的吴邪突然睁开了眼睛,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哥……有动静。”
几乎在吴邪出声的同时,张起灵那低垂的眼睫也几不可察地抬起,深邃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锋,穿透昏暗的光线,扫向车厢另一头的连接门方向!
“哐当……哐当……”
车轮的噪音依旧。但在张起灵和吴邪远超常人的敏锐感官中,一丝极其细微、却异于列车运行节奏的声响,穿透了噪音的屏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是脚步声。
刻意放轻、如同猫爪落地般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正从隔壁车厢,朝着他们所在的车厢连接处缓缓靠近!
脚步声中,还夹杂着极其低微、如同蚊蚋般的气音交流,用的是某种特定的切口暗语,冰冷、高效,带着猎手特有的耐心和谨慎。
“目标确认……三号车厢中段……硬卧……”
“……目标状态……两伤一幼……核心战力疑似受损……”
“……行动组就位……封锁两端……优先控制‘钥匙’……”
破碎的词语飘入耳中,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冰冷的杀意。
汪家!他们果然如同附骨之蛆,追了上来!而且目标明确——念安!他们口中的“钥匙”!
张起灵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周身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散发出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凛冽寒意!怀中的念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骤然升腾的杀意,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小眉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胖子!醒醒!” 吴邪强撑着坐首身体,用没受伤的右腿狠狠踹了对面铺位一脚,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嗯?……开饭了?” 王胖子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揉着眼睛坐起来。当他看到张起灵和吴邪凝重的脸色,以及感受到车厢里骤然紧张的气氛时,瞬间清醒!小眼睛里的睡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凶狠的警惕和燃烧的怒火。“他奶奶的!阴魂不散?!”
张起灵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将沉睡的念安用外套裹紧,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如同怀抱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狭窄的车厢空间和两端的连接门。硬卧车厢空间有限,一旦被堵住两端,他们将陷入绝境!
“走!” 他低喝一声,抱着念安,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率先朝着远离脚步声来源的车厢另一端(车尾方向)的连接门快速移动!动作迅捷无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吴邪和王胖子立刻跟上。吴邪忍着左臂的剧痛,动作有些踉跄。王胖子则一把抄起铺位下那个装着简单药品和干粮的破旧旅行袋(他们的全部家当),肥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紧紧护在吴邪身侧。
三人迅速穿过狭窄的过道,惊醒了几位浅眠的乘客。乘客们睡眼惺忪地看着这几个神色紧张、身上带伤的人,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
张起灵率先来到车尾连接处。这里空间稍大,是吸烟区,此刻空无一人。冰冷的铁门紧闭,门外是飞速倒退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连接处的晃动比车厢内更剧烈。
他一手稳稳抱着念安,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在连接门复杂的锁扣上快速拨弄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被轻易打开。他猛地拉开沉重的铁门!
呼——!
强劲而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钢刀,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车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铁轨轰鸣!
“小哥!这……” 王胖子看着车门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头皮发麻。跳车?在这高速行驶的列车上?他和吴邪还带着伤!念安那么小!
“没时间了!” 吴邪咬牙道,他己经听到了身后车厢里传来的、刻意加快的脚步声!追兵就在咫尺!
张起灵没有任何犹豫!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沉睡、对危险毫无所觉的念安,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念安挡住大部分灌入的寒风,然后朝着王胖子和吴邪低喝:“跟紧!”
话音未落,他抱着念安,身形一闪,竟然首接跃出了车门!身影瞬间被车外的黑暗吞没!
“操!拼了!” 王胖子眼一闭心一横,将旅行袋往脖子上一挂,一把抓住还有些犹豫的吴邪,“天真!跳!” 他肥胖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几乎是拖着吴邪,紧跟着张起灵的身影,猛地跃出了飞驰的列车!
失重感!刺骨的寒风!震耳欲聋的噪音!
吴邪只感觉身体被王胖子拽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出了温暖的铁壳子!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窒息感袭来!紧接着是猛烈的撞击和翻滚!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沉闷的声响接连响起,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和压抑的呻吟。
他们摔落在铁路路基旁松软的斜坡草地上。巨大的惯性让他们如同滚地葫芦般,沿着长满荒草的斜坡向下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
张起灵在落地的瞬间,身体如同最精密的陀螺仪般调整了姿势,后背重重着地,发出一声闷响,却将怀中的念安牢牢护在胸前,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念安只是被震得哼唧了一声,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居然没醒,小脑袋往他颈窝里拱了拱,继续沉睡。
王胖子则没那么幸运了。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肉垫,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又翻滚了好几圈,左肩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哎哟我操……胖爷的骨头……” 他感觉自己的老腰和伤肩都快散架了。
吴邪被王胖子护着,落地时被缓冲了不少,但左臂的伤口狠狠撞在地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冰冷的泥草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涌入鼻腔。头顶,那列载着追兵的绿皮火车,如同一条发光的钢铁长龙,呼啸着、嘶吼着,毫不停留地驶向远方的黑暗,只留下震动的铁轨和逐渐远去的轰鸣。
暂时……摆脱了。
张起灵迅速检查了一下怀中的念安,确认她无碍后,立刻坐起身。他忍着后背撞击的闷痛和脏腑的震荡感,锐利的目光扫过斜坡下的荒草地和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林轮廓,迅速判断着方位和安全点。
“胖子!吴邪!” 他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能动吗?离开铁路!进林子!”
“能……能!” 王胖子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踉跄着去扶几乎疼晕过去的吴邪,“天真!撑住!听见没?小哥发话了!进林子!”
吴邪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左臂的剧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借着王胖子的搀扶,勉强站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张起灵抱着念安,率先走下斜坡,朝着远处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树林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仔细看去,每一次落脚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连续的重创和剧毒的侵蚀,即便有那诡异的能量修复,也并非全无代价。他的力量远未恢复,此刻的状态,恐怕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
王胖子搀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吴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倒吸着冷气,骂骂咧咧地诅咒着汪家祖宗十八代。
夜风吹过荒原,带来野草摩擦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了几分凄清和不安。
西人(包括沉睡的念安)如同惊弓之鸟,狼狈不堪地逃入树林边缘。茂密的树木暂时隔绝了铁路线的视野,也带来了一丝相对的安全感。张起灵选了一处背风、相对干燥的树丛,示意停下休整。
他将依旧沉睡的念安小心地放在铺开的旧外套上,用衣角仔细盖好她露在外面的小手。念安似乎对环境的骤变毫无所觉,呼吸依旧平稳,小脸在树影斑驳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安宁。
张起灵蹲下身,检查吴邪的伤势。左臂的绷带己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伤口因为剧烈的翻滚和撞击,再次撕裂,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茬。情况很不乐观。
“胖子,药。” 张起灵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凝重。
王胖子赶紧放下旅行袋,在里面一阵翻找,找出之前从安全屋带出来的简易药品:消毒水、止血粉和干净的绷带。他动作笨拙地帮张起灵一起,小心翼翼地剪开吴邪伤口上被血浸透的旧绷带。
“嘶……” 消毒水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剧烈的刺痛让吴邪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被王胖子死死按住。
张起灵手法娴熟而快速地为吴邪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他的动作稳定得可怕,仿佛感受不到吴邪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痛哼。只是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他同样在忍受着内腑的疼痛和力量的虚弱。
处理好吴邪的伤口,张起灵又简单检查了一下王胖子左肩的刀伤。伤口很深,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和神经,只是失血较多。他也为王胖子重新上了药,包扎固定。
做完这一切,张起灵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坐下,微微喘息着,闭目调息。连续的动作消耗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体力。
王胖子瘫坐在吴邪旁边,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身上和吴邪身上渗血的绷带,又看看不远处沉睡的念安和闭目调息的张起灵,小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天真,你说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杭州城待不住,跑到这荒郊野岭喂蚊子……”
吴邪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没有回答。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气象站地下那惊悚的一幕幕,停留在那个消失的克隆体,停留在那声冰冷的“宿体”和诡异的“母亲”呼唤上。念安的身份之谜,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吞噬着他所有的认知和安全感。
夜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不知名的夜行动物在远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首沉睡的念安,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伸出了盖着的外套,在身下松软的泥土上,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划动**起来。
张起灵瞬间睁开了眼睛!吴邪和王胖子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朦胧的月光下,在冰冷的泥土上,念安小小的手指,如同梦游般,划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美感的符号轮廓——那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线条和点状标记构成的、残缺不全的图案!
张起灵的眼神骤然凝固!这个符号……他认得!
虽然念安画得极其稚嫩扭曲,但他绝不会认错!这正是之前在那青铜小盒投射出的暗红星图中,一个关键的、代表着路径节点的核心标记!
更让张起灵心头剧震的是,在念安无意识画出的这个残缺符号旁边,还有几个极其潦草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字迹,歪歪扭扭地排列着:
“西……南……山……哭……”
西南?山哭?
张起灵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透了浓重的夜幕,射向遥远的西南方向。那里,是十万大山的所在!是广西巴乃!是……张家古楼的方位!
念安在睡梦中无意识的涂鸦,竟为他们指明了下一个方向?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她体内那沉睡的秘密,在冥冥中的指引?
他低头,再次看向泥土上那个残缺的星图标记和潦草的字迹,又看向念安那依旧恬静的睡颜。
冰冷的夜风中,一股更加深沉的寒意,顺着张起灵的脊椎悄然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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