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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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风云

 

秀容川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山枭”营区的气氛却如同被点燃的炭火,在压抑的表象下,涌动着灼热的能量。高欢践行了他的话,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开始了在尔朱荣这座庞大冰山中的“学习”与“耕耘”。 他首先拜访了元天穆。没有带着窦泰或尉景的锋芒,只带了段荣和一份精心准备的“薄礼”——几件从刘蠡升老巢缴获的、品相尚可的玉器和一些侯景“狩猎”得来的珍贵皮货。 元天穆那顶华丽温暖的营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元天穆看着高欢恭敬地献上礼物,听着他言辞恳切地“请教”军需调度、营盘管理、以及与地方豪强打交道的“门道”,脸上的倨傲虽未褪尽,却也缓和了不少。他捻着胡须,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半真半假地指点着,话语间依旧夹杂着试探与告诫。 “高将军有心了。这军需调度,讲究个规矩二字。将军虽令按需拨付,然各营皆有其度,若都如高将军这般‘不拘小节’,岂非乱了章法?”元天穆话中有话,意指高欢通过侯景“开源”的行为。 高欢笑容谦逊,连连称是:“监军教训的是!末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险些误事!日后定当谨遵监军教诲,一切按章程来办!只是……‘山枭’新成,多为北地流民,不通礼数,训练艰苦,所需粮秣确比寻常营伍稍多些。还望监军看在将军面上,多多体恤。”他姿态放得极低,将问题归结于士兵“不通礼数”和“训练所需”,既给了元天穆面子,又点明了尔朱荣的支持是前提。 元天穆看着高欢那张诚恳到几乎“愚钝”的脸,心中冷笑,却也暂时抓不到什么把柄。他挥了挥手,故作大度:“罢了罢了,将军既然看重你部,本监军自会酌情。但规矩不可废!账目需清晰,耗用需合理!段司马,你是个明白人,要时时提点高将军!” “是!卑职谨记监军教诲!”段荣连忙躬身应诺,姿态同样谦卑。 离开元天穆营帐,高欢脸上的谦卑瞬间敛去,化为一片冰冷。段荣低声道:“队主,这老狐狸,油盐不进,分明还是想卡我们脖子。” “卡?让他卡。”高欢声音低沉,“他卡得越紧,我们的人心就越齐。让侯景那边动作再隐蔽些,所得之物,分出两成,通过可靠之人,悄悄散给那些被元天穆克扣过、敢怒不敢言的中下层军官和粮秣吏员。记住,要让他们以为是‘山枭’感念同袍不易,私下接济,与我高欢无关。” “明白!”段荣眼中精光一闪。这是要绕过元天穆,在底层建立人脉和口碑!虽然杯水车薪,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紧接着,高欢又主动去拜访了贺拔岳的营区。他并未携带礼物,只带着窦泰,以“请教练兵之法”的名义登门。贺拔岳治军严谨,营盘肃整,士兵操练一丝不苟,与“山枭”营区的粗犷凶悍形成鲜明对比。 高欢看得极为认真,不时虚心请教。窦泰虽然对贺拔胜心怀不满,但面对贺拔岳展示出的精妙阵型变化、严明的号令执行,也不得不压下傲气,凝神观看。高欢更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尤其对贺拔岳麾下那些配合默契、如同臂使的基层队正、火长,赞不绝口。 “贺拔幢主治军,如臂使指,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这基层军官的选拔与培养,有何诀窍?末将营中那些莽汉,空有蛮力,不懂号令,实在头疼。”高欢的姿态放得很低,虚心求教。 贺拔岳看着高欢真诚(至少表面如此)的目光,听着他恰到好处的请教,心中那层警惕的坚冰也稍稍融化了一些。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高欢的肆州之战也确实漂亮。他略一沉吟,便将自己如何选拔有潜力的士兵,如何通过实战和老兵传帮带来培养基层军官的经验,择要讲了一些。 “高将军过谦了。‘山枭’自成一体,其剽悍勇猛,亦非我部可比。取长补短,方能百战不殆。”贺拔岳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高欢再次躬身,“末将回去定当效仿贺拔幢主之法,严加整训!日后若有不明之处,还望幢主不吝赐教!”他顺势提出日后可能再来请教的请求,贺拔岳也点头应允。 离开贺拔岳营区,窦泰忍不住道:“队主,这贺拔岳……倒比他那混账兄长强多了。” “贺拔岳是帅才,贺拔胜是猛将。”高欢淡淡道,“一个可敬,一个可畏。与他们打交道,分寸不同。贺拔岳这里,我们要的是‘学习’的姿态,是建立一种‘同道’的认同感。让他觉得,我们虽然粗野,但求上进,是可塑之才,而非威胁。” 至于贺拔胜,高欢则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并未主动靠近,却在一次贺拔胜当众炫耀其河北斩将夺旗的“勇武”时,带着窦泰和尉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旁边。当贺拔胜唾沫横飞地讲述自己如何单骑冲阵,连斩敌将时,窦泰故意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尉景则用他那特有的阴冷腔调,慢悠悠地“点评”了一句:“贺拔将军神勇,只是那敌将的刀,似乎慢了些许?”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精准地刺中了贺拔胜那极度自负又敏感的心!他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揪住尉景要“比划比划”。高欢立刻“惊慌”地出面劝阻,姿态卑微,连连替尉景“赔罪”,称其“粗鄙无知,不识将军神威”,并“严厉斥责”了尉景和窦泰。 一场风波,在高欢的“卑微”和贺拔胜的“胜利”中平息。但经此一事,所有人都知道,“山枭”的人,尤其是那个阴冷的尉景和那个魁梧的窦泰,对贺拔胜并不买账!高欢看似软弱,却隐隐护住了自己的爪牙,并在贺拔胜那骄横的形象上,悄悄划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痕。 而宇文泰,则成了高欢最特殊的目标。他不再刻意寻找公开场合接触,而是利用一切可能的“偶遇”。在营中匠作营看兵器打制时“偶遇”宇文泰在挑选箭头;在风雪天巡营时“偶遇”宇文泰在检查马匹;甚至在营外处理流民纠纷时,也能“偶遇”宇文泰受贺拔岳之命前来协调。每次相遇,高欢都只是简单点头致意,或就事论事地交谈几句。不谈军务,不谈派系,只谈眼前事。谈箭头的淬火,谈马匹的耐寒,谈流民的安置。宇文泰回应得同样简洁而务实,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却总能在只言片语中,流露出对局势的精准判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一次,两人在营外一处避风的山坡上“偶遇”,看着下面如同蚁群般忙碌的营盘和远处苍茫的群山。寒风呼啸,卷起雪沫。 “宇文兄弟,你看这秀容川,像什么?”高欢忽然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宇文泰沉默片刻,缓缓道:“像一座巨大的熔炉。有人想锻造神兵利器,有人想炼化异己,有人……只是不想被烧成灰烬。” 高欢心中一震,宇文泰的话,首指核心!他转头看向宇文泰,对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望着远方。 “那宇文兄弟,是想做锻造者,还是……那不被烧化的精铁?”高欢试探着问。 宇文泰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道:“高军主以为,什么样的火候,才能炼出真正的好钢?” “火太急,易脆;火太缓,难成。”高欢沉声道,“需刚柔并济,冷热交替。更要看执锤的人,是只想打一把趁手的刀,还是……想打一把传世的神兵。”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寒风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没有明言,没有承诺,却仿佛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默契。他们都明白对方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也都清楚在尔朱荣这座熔炉里,单打独斗只会更快化为灰烬。 “执锤的人……”宇文泰低语重复,目光再次投向大营深处那顶巨大的帅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火候……确实很重要。”他不再多言,对着高欢微微颔首,转身踏着积雪,消失在坡下。 高欢站在原地,望着宇文泰远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宇文泰的沉默,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他明白,这个年轻人,将是自己未来道路上最可怕的对手,也可能是最关键的……盟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这秀容川的冻土下悄然滋生的根系,看似脆弱,却坚韧无比,只待破土而出的一天。 与此同时,“山枭”的营区内,练兵如火如荼。在段荣的“努力”和侯景的“开源”下,粮秣军械虽依旧紧张,但己勉强够用。高欢将贺拔岳处学来的军官培养之法与“山枭”本身的特性结合,选拔了一批头脑灵活、身手矫健的流民担任基层骨干。训练强度不减反增,但加入了更多小股配合、潜伏渗透、山地奔袭等特殊科目。窦泰的狂暴力量被引导为攻坚破阵的锋刃,尉景的阴狠毒辣被用于教授陷阱、毒药和暗杀技巧,侯景则带着他的“猎狗”们,不断在附近山林进行高强度的实战化演练,将“山枭”的爪牙磨砺得更加锋利、更加隐蔽。 娄昭君的作用愈发显现。她如同最精密的润滑剂,不仅将营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通过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善举”——比如组织营中妇女为士兵缝补衣物,用有限的药材救治伤患,甚至亲自教导几个机灵的孩子识字——在无形中凝聚着人心,塑造着高欢“体恤下属”、“仁德之主”的形象。这些细小的涓流,悄然改变着营中氛围,让这些来自五湖西海、心思各异的“山枭”,对高欢的归属感日益增强。 侯景的眼线如同蜘蛛网般悄然铺开。秀容川大营的每一个角落,附近州县的酒肆茶棚,都开始有“山枭”的耳朵和眼睛。元天穆克扣军饷的龌龊,贺拔胜纵兵扰民的劣迹,甚至尔朱荣亲卫营中一些将领的喜好和矛盾……一条条或真或假、或大或小的消息,经过段荣的梳理,源源不断地汇聚到高欢案头。这些信息如同散乱的拼图,虽未形成完整的画面,却让高欢对这座冰山内部的裂隙和暗礁,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知。 时间在蛰伏与磨砺中悄然流逝。冰雪开始消融,秀容川的冻土下,隐隐透出早春的气息。尔朱荣的目光,终于再次投向了北方那片更广阔的猎场——河北!邢杲的势力在贺拔胜的打击下虽受重创,却并未根除,反而与流窜的葛荣残部、地方豪强勾结,形成了一股新的威胁。而洛阳朝廷对尔朱荣势力急剧膨胀的猜忌和不安,也日益加深,暗流涌动。 一封新的军令,如同春雷般,炸响了秀容川看似平静的冰面: “着镇远将军高欢,率‘山枭’所部,即刻开拔,奔赴河北信都!汇合贺拔胜将军部,清剿邢杲余孽及葛荣残部宇文肱!务必斩草除根,稳定河北!此战,以贺拔胜为主帅,高欢副之!所需粮秣,由元监军协调河北诸州供应!” 军令传来,“山枭”营区一片肃杀。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武器甲胄,眼中燃烧着压抑己久的战意。窦泰着新磨亮的长矛,尉景仔细地将毒药涂抹在箭簇上,侯景兴奋地舔着嘴唇,段荣则紧张地核对最后的粮秣清单。 高欢站在营区中央,手握军令,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副之?与贺拔胜搭档?元天穆协调粮草?这哪里是去打仗?分明是送进一个精心设计的角斗场!既要面对凶悍的敌人,更要提防背后的冷箭! 他缓缓将军令收起,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畏惧,只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冰冷与决绝。 “兄弟们!”高欢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将军有令!‘山枭’亮爪,再赴河北!” “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邢杲、宇文肱那些明处的豺狼!” “还有背后的算计!还有同袍的冷眼!” “但!”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怀朔的血,染红了我们的刀!肆州的雪,磨利了我们的爪!秀容川的风,吹硬了我们的骨!” “管他明枪暗箭!管他豺狼虎豹!” “我高欢的刀,专斩挡路之敌!” “‘山枭’的爪,能撕开一切荆棘!” “此去河北——” 高欢拔出腰间佩刀,刀锋首指南方!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用敌人的血,告诉天下人——” “我高欢的路,无人可阻!‘山枭’之名,当震河北!” “吼——!!!” 震天的咆哮再次响彻云霄!所有的隐忍、磨砺、蛰伏,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冲天的杀气!窦泰、尉景、侯景振臂狂呼,士兵们挥舞着武器,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们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渴望在更广阔天地搏杀的凶禽! 高欢收刀入鞘,眼神锐利如鹰。秀容川的蛰伏期结束了。河北,这片更加凶险的猎场,将成为“山枭”真正扬名立万、也是他与贺拔胜、与元天穆、与这乱世真正豪强正面交锋的舞台!尔朱荣的熔炉,终究困不住渴望搏击风云的龙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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