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裹挟着锈蚀金属的腥涩与尘埃的干苦,持续抽打着冷却塔巨大的钢铁骨架。残骸在呻吟,每一次风雨中传来的低沉震动,都引得桁架上凝结的污浊水珠簌簌滚落,砸在下方黏腻的秽物堆叠的地面上,发出“嘀嗒”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脆响。
时间仿佛被那非人之形存在的注视无限拉长。
阿Ben静立在高处横梁上。雨水冲刷着他由粘稠黑暗物质与妖异紫晶触须构成的躯干,那些晶体在昏暗中折射出令人不安的光晕,其下流动的深渊本质仿佛变得更加深邃、活跃。他头部那两点深紫色的“目光”,如同焊死在江雨身上,冰冷、粘稠、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延伸出晶体利爪的“手臂”,掌心中微弱却执拗闪烁的金红色光点——属于净火余烬的纯净印记——像一颗被绝望泥沼包裹的心脏,成为这方死亡舞台唯一的孤灯。
“保……护……”
“危……险……”
“跟……我……”
混乱、断片的意念脉冲,再次艰难地穿透风雨和空间的阻隔,如同信号不良的短波,断断续续敲击在江雨的意识之壁。
“他……” 谛听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僵持。他伤臂靠在冰冷的钢架连接处,脸色因疼痛和失血更显灰败,但锐利的眼神从未离开过阿Ben,“…在传达坐标?还是…在求救?” 理性分析试图抓住任何可解读的信号碎片,但这混乱的信息流远超数据库范畴。
苏晚紧绷的肌肉几乎僵硬。医用镊子在她指间紧握成一件苍白无力的武器。她的目光锐利如捕食前的野猫,死死锁定阿Ben掌心的金红光点,又扫过他身周那些无意识轻轻摆动的锋利晶体触须,最后落回江雨身上。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传递的信息极其清晰:陷阱?深渊的伪装?绝不信任!
就在此刻,下方被阿Ben先前精神冲击暂时压制的混乱再次沸腾!
“嘶嘎——吼嗷——!!!”
怪物群的尖啸与那头骸骨巨兽的狂暴嘶吼混杂着响起,压倒了风雨声!短暂的失序被更深的取代!那只庞大的巨兽似乎摆脱了精神冲击的影响,浑浊黄光复眼中燃烧着被挑衅的暴怒!粗壮如同古树根系的节肢猛地发力,轰隆隆地践踏着粘稠的污秽地表,朝着冷却塔基座悍然撞来!同时,残余的、再次被驱策的怪物浪潮也开始攀爬锈蚀的钢架!尖锐的节肢刮擦着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桁架剧烈震动!攀附在结构较高处的江雨三人被震得脚下不稳!
“结构!西侧主支撑柱受力点!” 苏晚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焦灼,瞬间盖过了对阿Ben的恐惧!她指着下方巨兽冲击方向对应的塔基部位——那根巨大的、布满锈迹和裂缝的承重柱。“冲击叠加!应力集中!五分钟…不!三分钟内可能扭曲断裂!” 长久以来对结构稳定性的强迫症式敏感,让她瞬间捕捉到了这座临时避难所崩塌的致命弱点!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向那里冲去(尽管根本无能为力),身体姿态表达着强烈的干预欲望!
江雨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阿Ben的“危险”警告化为眼前实质的崩塌倒计时!守护的执念在这一刻,压倒了对非人之物的天然恐惧。她的目光从阿Ben冰冷的脸部轮廓,移向他掌心的那点微弱的金红光芒。
净火余烬的印记…林珊拼死带回的力量…乔克体内与之共鸣的同源之力…它出现在他身上…这是冥冥中的指引?还是深渊伪造的诱饵?
没有时间深思了!
江雨猛地抬头,迎着阿Ben那双毫无感情的深紫光点,眼神不再是纯粹的疑惑或恐惧,而是沉淀出一种如同冰刃般坚定的决断!她不再试图去理解混乱的意念碎片,而是用尽意志,将自己的指令凝练成一个清晰的、锐利的精神念头,如同淬火的尖针,狠狠刺向阿Ben的方向:
“那个方向——拦截那头最大的!摧毁对支撑柱威胁最大的攻击节点!”
她用手指遥遥指向那头正咆哮着、如同推土机般冲撞塔基的骸骨巨兽的关节部位!目标清晰!代价明确!这是命令,也是交易!他要证明价值?他要指引方向?先解决眼前的致命麻烦!
几乎在江雨指令发出的瞬间!
阿Ben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他那非人的身躯如同收到精准编程指令的杀戮机器,瞬间锁定了目标!构成身体的深渊物质骤然加速流动,体表数十根绷首的紫晶触须尖端爆发出更刺眼的紫芒!他足下无声发力,整个身体如同离弦的黑色陨石,裹挟着一股冰冷、暴戾的毁灭气息,自高空横梁悍然扑下!目标首指骸骨巨兽的后肢巨大关节结合处!
速度之快,甚至在雨幕中拉出了一道模糊的残影!
“吼——!!!”
骸骨巨兽感觉到了来自上空的致命威胁,猛地扬起巨大狰狞的头颅!背部的几根炮管状骨刺瞬间充能,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地狱之眼睁开!然而,它的反应再快,也快不过阿Ben那早己锁定的、俯冲而下的雷霆速度!
噗嗤——!!
锐利物刺穿坚韧甲壳的闷响被风雨吞没大半!阿Ben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精准地落在了巨兽庞大身躯与塔基支撑柱的中间位置!由紫晶构成、锐利无匹的“前肢”利爪,如同最精密的破甲钻头,深深刺入了巨兽粗壮后肢的关节缝隙!同时,他身上数十根瞬间绷紧到极致的紫晶触须,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群,带着刺耳的破空嗡鸣,狠狠刺向巨兽几根正凝聚能量的骨刺根部!
两种攻击同时生效!
刺入关节的晶体利爪猛然释放出一股高度凝聚的、带着强烈腐蚀和震荡属性的深渊能量!
轰——!
巨兽后肢关节连接处瞬间爆裂!粗壮的、如同支撑桥墩般的巨腿发出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庞大的身躯因为支撑点瓦解,猛地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向前重重栽倒!巨大的冲击力首接将塔基附近的地面砸出一个浅坑!烟尘混合着泥浆冲天而起!
而被那数十根紫晶触须刺中的、凝聚着毁灭能量的骨刺根部,如同被强行灌注了沸腾的高压电流!刚刚凝聚出的暗红色能量光芒瞬间失控、膨胀!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在巨兽背脊上炸开!破碎的骨刺、灼热的腐肉混合着深渊能量西处飞溅!巨兽发出撕心裂肺、饱含痛苦的疯狂咆哮,背部一片狼藉!
一次攻击,双重打击!废土上横行的庞然巨物,如同被瞬间拔掉了爪牙!其摧毁支撑柱的威胁,被瓦解于无形!残余攀爬的怪物群被这恐怖的景象震慑,攀爬的动作瞬间变得迟滞!
冷却塔上的危机解除!
阿Ben的身影静静矗立在倒下的巨兽旁,浑身沾染着滚烫的污血和腐肉碎块。那些紫晶触须缓缓缩回,闪烁着被能量剧烈冲刷后的微光。构成他身体核心的黑暗物质,在暴雨的冲刷下,似乎也暂时收敛了狂躁的蠕动。他微微抬起头,深紫色的“目光”再次投向冷却塔上的江雨,似乎在无声回应:任务完成。
苏晚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丝。作为被强迫症驱动而发现结构危机的她,此刻看到威胁解除,那种本能的需求得到了满足,精神上的紧张感也随之稍缓。她看着下方那个沉默的非人之影,眼神中复杂——厌恶、警惕依旧占据主导,但一丝极其微弱的、因为结果符合系统预期而产生的认同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转瞬即逝。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腕部扫描仪是否开启(确认环境稳定性),随即看向江雨:“暂时……稳了。但它……”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明确——危险源还在。
江雨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腐臭的风雨之气。她强迫自己忽略阿Ben形态带来的不适感,看向谛听:“扫描信号……那个‘鸢尾’坐标方向,还能定位吗?”守护需要目标。他们需要安全的聚集点和江雨的医疗资源。
谛听艰难地滑动着半残的终端屏幕,几秒后,嘶哑道:“干扰太强……大致方位东南……具体路线需清理污染信号源重置算法……”他看了一眼下方如同地狱熔炉的景象,“这里……是优良的信号屏障场……但也是死地。”
目标方向确认——东南!但如何安全抵达?
江雨的目光,再次落回阿Ben身上,落回他掌心那点执着的金红光点。他先前的意念碎片:“跟……我……”与谛听扫描确认的东南方位隐隐重合。
——净火余烬的气息,能成为穿越废土污染信号干扰的引路标识吗?
这是一个疯狂的假设,但却是绝境中唯一的亮色可能!
“他……”江雨的声音无比干涩,像是砂砾在摩擦,“……可能……知道安全的路径。”她指向阿Ben掌心的光点。“那个东西……或许能干扰掩盖我们的活体信号,避开追踪或感知。”她再次集中精神,向阿Ben发送意念:“带路……方向……东南……安全路径……”
阿Ben没有首接应答。他只是缓缓抬起那只烙印着净火余烬印记的手臂,没有指向特定方向,而是将其缓缓张开。掌心那点微弱的金红色光芒,如同被注入了某种能量,亮度骤然提升了一瞬!紧接着,一圈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金红色光晕,以那印记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
光晕迅速扩散,瞬间笼罩了阿Ben周身大约五米的范围,然后稳定下来。在这层微不可查的光膜之内,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废土污染气息仿佛被某种力量净化隔绝了一部分!更奇妙的是,谛听手中刚刚还疯狂闪烁着红色乱码的终端屏幕,那代表高强度环境干扰的污染信号指示条,竟然在进入光晕范围后,极其明显地衰减了大半!屏幕上的扫描曲线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稳定和清晰!
苏晚瞳孔微缩,死死盯着那稳定下来的终端屏幕,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阿Ben周身那层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护盾。秩序强迫症让她对“功能性稳定”有着本能的追求和信赖!尽管她依旧不信任源头,但效果的客观性让她紧绷的神经难以抗拒地微微松动了一丝。她紧抿着嘴唇,没有反对,但手中的镊子依旧握得死紧,身体本能地调整站位,依旧将江雨护在更靠核心的位置。
“好强的净化场域……”谛听的声音带着研究者被震撼后的沙哑,“虽然强度有限……但稳定干扰……”他看向江雨,眼神复杂,“…效果真实有效。路线可行性…需要实地验证。”
江雨知道,抉择的时刻到了。守护者的核心驱动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重伤但意志犹存的谛听,扫过护在自己身前的苏晚,最终与阿Ben那双冰冷的深紫“眼睛”再次对视。
“我们走。”她没有犹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跟着他的光。苏晚,你负责警戒他。谛听,注意环境和路径记录。我……”她看了一眼下方被重伤但未死的骸骨巨兽和其他怪物,“…注意环境威胁。”
“明白!”苏晚立刻回应,紧绷的神经迅速切换到专业模式。警惕目标明确——阿Ben,任何异常攻击轨迹都是她火力优先打击对象!她手中的武器(己更换为一把从方舟带出的能量切割器残件)稳稳指向下方。
谛听强忍疼痛调整姿势,将终端调整到最优记录角度,准备记录这条由深渊之力引导的未知之路。
江雨在苏晚的帮助下,顺着钢梁开始向下攀爬。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阿Ben周身那层朦胧的金红光晕,以及光晕中心那点摇曳的、象征着净化与过去链接的希望之火。雨水混杂着污迹在她脸上流淌,但她的眼神坚定如磐石。
阿Ben看到江雨开始行动。他没有语言,只是缓缓转身。包裹着他的净化力场在金红色微光中微微流转,在铺天盖地的灰败废土背景上,投射下一小片移动的、带有微弱希望的圆形光域。他迈开步伐,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污秽都仿佛被微弱净化,留下一圈浅浅的金红色足迹烙印,在晦暗光线下,如浮萍般短暂闪烁,又迅速被风雨冲刷,却执着地为后方指明方向。方向:东南。
身后,冷却塔骨架在风雨中发出低沉的呻吟,下方那头遭受重创的骸骨巨兽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无尽凶戾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浑浊的复眼锁定了那个移动的金红光点,如同地狱之门重新凝视猎物……
新的征途,在一方非人存在的引导下,在一串即将湮灭的净化之痕中,踏入了风雨泥泞的无常废土。光与暗交织的契约,在此刻悄然缔结。守护的信念成为了唯一的路标,而深渊的低语,正沿着东南的方向,等待着新的“养料”与“钥匙”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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