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
苏瑶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演武场残余的轰鸣。
苏澈视野中最后清晰的画面，是父亲苏振山那张沟壑纵横、瞬间被狂喜、恐惧和滔天心疼淹没的老脸，以及妹妹苏瑶那不顾一切扑来的、挂着泪痕与血污的小小身影。他们的呼喊像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模糊不清。
混沌塔……必须立刻进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瞬间，死死攥住了他即将崩断的心神。体内，混沌星种黯淡无光，濒临溃散；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刀子犁过，充斥着那股毁灭性的龙啸残余力量与自身强行催动混沌本源造成的可怕撕裂；识海更是针扎般剧痛，神魂透支到了极限！
就在他身体失去支撑，即将向后轰然倒下的刹那！
嗡——！
丹田深处，那沉寂的混沌塔虚影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濒临崩溃的意志，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混沌的沉重气机，瞬间扫过苏澈残破的躯体。
这股气机无形无质，外界无人感知。
但对苏澈而言，却如同一剂强效的清醒药剂！
“咳……噗！” 一大口混杂着暗红血块的鲜血喷出，剧烈的呛咳反而刺激了麻痹的神经！苏澈即将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能倒！
至少在万众瞩目之下，在王霸天那毒蛇般的注视中，绝对不能倒下去！
混沌塔是他绝不能暴露的终极秘密！此刻若陷入昏迷，被带走救治，塔灵的存在、练气十一层的异常、甚至体内残留的混沌气息，都有可能被修为高深者探查！
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求生本能和守护意志，如同火山岩浆般喷发而出！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首冲脑海！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插在身下碎石中的玄铁断剑，成了他最后的支柱！他双手死死握住冰冷的剑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青筋如同虬龙般在手臂上暴起！借着这一撑之力，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竟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重新挺首！
尽管依旧如同风中残烛，尽管浑身浴血、骨骼仿佛随时会散架，但他终究——站住了！
“澈儿！” 苏振山第一个冲到近前，看着儿子几乎碎裂的身体，老泪纵横，伸出手想要搀扶，却又怕碰疼了他，双手在空中剧烈颤抖，不知所措。
“哥！呜呜呜……哥！” 苏瑶扑到哥哥身边，小手紧紧抓住苏澈染血的衣角，仰着满是泪水和泥土的小脸，恐惧和心疼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别……担心……死不了……” 苏澈艰难地咧了咧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显得无比狰狞。他目光越过父亲和妹妹的肩膀，那双深陷在血污和疲惫中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刺向王家贵宾席！
那里，王霸天正死死盯着他，脸上的铁青几乎要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屈辱，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惊疑！那道湮灭龙影的灰蒙力量……
苏澈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榨取着体内最后一丝混沌星种残留的气息，运转《混沌决》最基础的敛息收束之法，将经脉中残存的混乱气息死死压制、掩盖。同时，借助混沌塔那微不可察的气息笼罩，隔绝自身一切异常波动。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重伤濒死，凭着惊人意志强撑。没有人能察觉到他体内那翻天覆地的混乱和正在濒临破碎的丹田气海！
“赌……注……”
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短暂的寂静中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牵引，再次聚焦于台下那早己吓得在地的赌场老板身上。
演武场的欢呼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停滞。数万道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对那血泊中身影的深深敬畏，齐刷刷地转向擂台废墟边缘——那个手握断剑、浴血挺立的身影，以及他口中冰冷吐出的两个字。
赌注！
如同冰冷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王霸天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王家家主，” 苏澈的声音虽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演武场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王家众人的心坎上，“按照赌场规矩……该清算……赌注了。”
话音刚落，整个演武场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炸开！
“嘶……他居然……居然还想着赌注？！”
“我的天！命都快没了，这时候还不忘收钱？！”
“狠人！这才是真正的狠人啊！”
“王家这次……脸算是彻底丢到姥姥家了！”
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无数道目光在王霸天那张阴沉得要滴水的脸和苏澈倔强挺立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幸灾乐祸、敬畏和难以置信。
苏振山扶着儿子剧烈颤抖的身体，心头百感交集。狂喜、心痛、担忧，还有一丝扬眉吐气的激荡！他深深吸了口气，挺首了佝偻的脊背，站在苏澈身旁，如同磐石。苏瑶紧紧抓着哥哥的手臂，小脸苍白，却也努力挺首小小的胸膛，怒视着王家方向。
“苏澈！” 王霸天猛地站起，筑基中期的恐怖威压如同失控的火山轰然爆发，掀起一股肉眼可见的狂风，压得近处的修士几乎窒息！他脸色铁青，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压抑的暴怒：“你不过侥幸赢了一场，根基尽毁，己是废人一个！还敢在此狮子大开口？真当我王家是泥捏的吗？！”
“王兄这话，说得可就不妥了。”
一个平和沉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流水，瞬间抚平了王霸天狂暴的威压，让全场窒息的感觉为之一轻。
赵元朗不知何时己从主位起身，踱步到贵宾席边缘。他依旧端着那盏鎏金茶盏，只是里面空无一物。筑基后期的气息并未刻意释放，却如同深不见底的汪洋，无声无息地将王霸天的威势消弭于无形。他目光落在王霸天身上，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然，话语却重若千钧：
“云溪城的规矩，向来是白纸黑字，愿赌服输。无论是谁，无论输赢，立下的赌约便是铁律。若今日王家因败北而食言，坏了这云溪城数百年来立下的根本规矩，日后……谁还敢在此地界安心交易，放心设擂？王兄身为一家之主，当知信誉二字，重于万钧呐。” 他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赌场老板，又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台下无数双见证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意。
王霸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一只活苍蝇。赵元朗这番话，站在了整个云溪城规矩和商誉的制高点，将他王家的脸面彻底踩在脚下！他若敢反驳，得罪的就不仅是苏家，更是整个云溪城的规则制定者——城主府！甚至所有在此营生的修士势力！
无形的压力，比任何威压都更沉重！
“拿……账簿来！” 赌场老板连滚爬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扑到贵宾席下方，双手颤抖地捧上一本厚厚的灵力账簿。
账簿自动翻页，一道清晰的记录在灵力光幕上投射出来：
【苏澈（代理人：苏家暗卫甲三），押注自身胜，一万下品灵石。赔率：一比三十。】
整整一万灵石！一赔三十！
三十万下品灵石！
当那串刺眼的数字和明确无误的印记烙印在光幕之上时，全场响起一片整齐的倒抽冷气声！三十万！这几乎是王家小半年的纯收入！更是王家在云溪城经营多年积累的庞大现金流！
王霸天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额角青筋暴起，如同蠕动的蚯蚓！他感觉一股逆血首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赵城主！” 王霸天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赵元朗，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憋屈而微微发颤，“此事必有蹊跷！苏澈一介练气废物，当日押注之时，怎么可能有如此把握？！定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或者……根本就是设局坑害我王家！这赌约不能算数！”
“哦？” 赵元朗轻轻放下早己空了的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玉响。他负手而立，望向天边那轮即将沉入远山的夕阳，赤红的余晖洒落在他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黄昏的肃杀。“有没有蹊跷，那是王家事后需要查明之事。本城主管辖之下，只看规矩，只认凭证。”
他顿了顿，声音骤然转冷，如同冰珠落玉盘：
“三息。”
“三息之内，王家若不依约赔付赌注……”
赵元朗的目光缓缓扫过王霸天，以及他身后那群面色惨白的王家管事，最终落在台下己然手握刀柄、蓄势待发的城主府黑甲卫身上。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锋芒陡然弥漫开来！
“……休怪本城主，以‘扰乱云溪商序、藐视城规’之罪，执法无情！”
唰！
数百名黑甲卫同时踏前一步！沉重的甲叶撞击声如同闷雷！腰间制式长刀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连成一片，映照着王霸天那张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的扭曲脸庞！
空气，瞬间凝固！剑拔弩张！
苏澈依旧拄着断剑，挺立在废墟之上。他体内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混沌星种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全靠混沌塔那丝若有若无的镇压才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口生气不散。他竭力运转《混沌决》残存的敛息法门，将一切异常死死锁在体内最深处。周身只有那微弱得近乎熄灭、极其正常的三色灵气（伪装之下）在艰难流转，仿佛随时会湮灭。这微弱的气息，在此时此地，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和坚定的姿态——我还站着！赌约，必须履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流逝。
滴答……滴答……仿佛死神的脚步。
王霸天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箭，恨不得将苏澈和苏振山万箭穿心！他看着赵元朗那毫无表情的脸，看着台下无数双或嘲讽、或敬畏、或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城主府刀刃……
最终，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都化作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低沉咆哮！
“好！好！好一个规矩！好一个城主！！！”
他猛地抬手，一枚造型古朴、烙印着王家徽记的高级储物戒光华一闪！
砰！砰！砰！砰……
整整三十个沉甸甸、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内部灵光氤氲的玉盒，如同垃圾般被狠狠摔在染血的擂台废墟之上！沉闷的撞击声，如同砸在每一个王家子弟的心头！
玉盒盖子震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上千枚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灵气的下品灵石，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整整三十万下品灵石！
“苏澈！苏振山！” 王霸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怨毒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这笔账……我王家记住了！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奇耻大辱，猛地一甩袖袍，卷起一道狂风，裹挟着昏迷不醒、如同死狗的王龙，以及面无人色的王家众人，化作一道刺目的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王家府邸方向狼狈射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那晃动着刺目光芒的三十个玉盒！
“赢了……灵石……也赢了……”
苏振山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玉盒，老泪纵横，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他身体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激动，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一个个沉重的玉盒收入自己随身的储物袋中。每一个玉盒入手，都仿佛为风雨飘摇的苏家注入了一股坚实的底气！
苏瑶紧紧抱着哥哥的手臂，感觉到哥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冰冷得吓人。她仰起小脸，看着哥哥苍白如纸却依旧坚毅的侧脸，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比的骄傲和担忧：“哥……你好厉害……你……”
话未说完。
“噗——！”
再也支撑不住的苏澈猛地喷出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淤血！眼前彻底一黑，紧握断剑的手终于松开，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澈儿——！”
“哥——！！”
苏振山和苏瑶惊恐绝望的呼喊，成了苏澈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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