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近来心头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阴霾并非虚无缥缈的心绪，而是复在午夜梦回时纠缠他的感官记忆。是师尊凌玥真人那冰凉如玉的指尖，触碰自己手臂经脉时，指下深处透出的奇异灼热。是她强行扭转自己身形，将自己禁锢在她怀中时，那隔着数层衣物依旧清晰可辨的柔软与弹性。
还有那股萦绕在冰心府，也残留在自己衣衫上久久不散的、清冷又霸道的幽兰体香。
这一切让他既恐惧，又忍不住在每一次呼吸间，悄然回味。他总觉得，有什么预料之外、却又仿佛命中注定的事情，即将如悬顶之剑般落下。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宗门玉璧上那条以灵光篆刻的最新任务公布之时，攀升到了顶点。
奉太上长老谕令，三日后，将开启冰火玄域试炼。此玄域乃上古秘境碎片，内含冰火二气极致淬炼之地，阴阳逆乱，凶险与大机缘并存。凡入选弟子，需严阵以待，量力而行，生死自负。带队长老为：凌玥真人，清虹真人，赤炎长老……
消息一出，整个内门瞬间炸开了锅。
“冰火玄域！竟然是冰火玄域！典籍里记载的九死一生之地啊！”
“风险越大，机缘越大！若能从中活着出来，寻获一两件上古异宝，修为必定能甩开我等一大截！”
一时间，所有看到布告的内门弟子都沸腾了，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神情各异。有摩拳擦掌、眼露狂热的，亦有面色凝重、心怀忐忑的。
苏曜的心，却在看到凌玥真人那西个清冷的名字时，猛地向下一沉。
果不其然，当紧随其后公布的随行弟子名单中，苏曜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凌玥真人所带领的那一队末尾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苏曜？我没看错吧？他怎么也能去冰火玄域？”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一个刚晋升内门没多久，根基都未必稳固的聚气境弟子，进那种地方不是白白送死吗？宗门这是何意？”
“嘘，小点声！”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嗓门，语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酸意与揣测，“没看到那是凌玥真人亲自点的名吗？你们说，这位苏师弟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得了真人的青眼有加，要被当做亲传弟子来培养了？”
“培养？我看是当炮灰吧！”有人幸灾乐祸地冷笑，“凌玥真人何等人物，眼高于顶，带队向来严苛。这小子要是敢拖后腿，怕不是要被真人生吞活剥了！”
苏曜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周遭那些或质疑、或嫉妒、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根根刺在他身上。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师尊对他的一次特殊照顾。
让他更加意外的是，柳依依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了名单之上，只不过是在另一位性情温和的清虹真人的队伍里。他无意中瞥见柳依依正俏立于人群之中，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正与同伴雀跃地说着什么，那双明亮的杏眼里闪烁着对未知险途的憧憬与向往。
凌玥真人为何要点他？苏曜百思不得其解，心乱如麻。
难道是上次自己表现太差，师尊要借此机会将自己扔进绝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她对自己那离经叛道的剑道感悟，产生了别的想法？比如，把自己当成一个特殊的实验品？
他不敢深思。
凌玥真人的心思，如九天之上的流云，变幻莫测，自然无人能轻易猜透。
此刻的她，正孑然立于九霄云台之巅，白衣胜雪，衣袂飘飘，遥望着远方波澜壮阔的云海翻腾不休，心中亦是念头百转。
将苏曜纳入队伍，确实有几分想借玄域那极端恶劣的环境，进一步观察他那奇特的体质与感知，看看是否真能对自己体内那日益失衡的冰火之力有所助益。
当然，也不乏借此机会狠狠敲打他一番，让他明白天高地厚，收敛那不安分的心神，专心修行的念头。
至于那份将他置于自己完全掌控之下，所带来的隐秘安心感，唯有此人在侧才能稍感安宁的本能趋近，则被她深埋心湖之底，用万载玄冰层层封印，不愿触碰分毫。
出发的前一夜，月黑风高，苏曜再次被单独召至冰心府。
冰心府内依旧清寒彻骨，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幽兰体香，只是今夜似乎比往日更浓郁了些。凌玥真人一袭素白宫装，未着平日里象征身份与威严的华丽法衣配饰，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反而更显其清绝出尘、不染凡俗的仙姿，玲珑起伏的曲线在清冷的月华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居家的柔和与不设防的禁忌感。
她静静立于那张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桌案之后，神情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也更加冰冷，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尊绝美的冰雕。
“苏曜。”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首。
“弟子在。”苏曜躬身垂首，姿态恭敬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明日便要进入冰火玄域。”凌玥真人凤眸微垂，那如寒星般的目光落在苏曜身上，锐利如出鞘的利剑，“那并非寻常试炼之地，一步踏错，便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进了玄域，若因你之故拖累小队，或对同门……特别是女性同门，再生半分不轨之心……”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仿佛每一个字都淬了剧毒的冰，带着一股莫名的凛冽杀意。
“休怪本座剑下无情，必亲手废了你，清理门户！”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定当恪守本分，一切以小队为重，绝不敢有丝毫妄念，更不敢拖累小队分毫。”苏曜垂首应道，内心却在疯狂地咆哮：
师尊啊师尊，您老人家才是队伍里最不稳定的那个巨大变数吧！还担心我拖累队伍？我看您是嫌我碍眼，好找个由头把我给顺理成章地灭口了吧！
还有，特别是女性同门？整个宗门我近来接触最多的女性同门，除了您，还有谁啊？您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警告，究竟是在警告我，还是在警告您自己那颗不平静的道心啊？
他自然不敢将这些惊世骇俗的念头说出口，只能将满腹的忧虑、猜测与吐槽，连同那股焦灼的气息一同，深深压在心底。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参与冰火玄域试炼的弟子们己在宗门传送大殿前集结完毕，气氛肃杀凝重。各带队长老神情严肃，目光如炬，反复叮嘱着进入玄域后的各种注意事项以及保命要诀。
苏曜站在凌玥真人所带领的那一队弟子队伍的末尾，尽量蜷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柳依依似乎想趁出发前过来与他说几句话，脚步方才微微一动，便被一道冰冷如实质的目光隔空钉在了原地。
是凌玥真人。
她明明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那道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柳依依，不带任何情绪，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慑。柳依依娇躯一颤，只能带着几分担忧与无奈，讪讪地退了回去，望向苏曜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苏曜在接触到师尊那道目光的余威时，立刻垂下眼睑，目不斜视，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侥幸。
“时辰己到，开启玄域之门！”
随着宗主玄一道尊一声沉喝，大殿中央那座镌刻着无数繁复符文的古老传送阵骤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光华大作，一道扭光门在虚空中缓缓洞开，其内漆黑一片，隐隐有冰风与烈焰的气息泄露而出。
“入！”凌玥真人清叱一声，凤目含威，月白身影一闪，率先踏入了那道择人而噬般的未知光门。
苏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与不安，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迈入了那片充斥着无尽凶险与未知的冰火玄域。
一步踏出，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下一刻，一股寒意如同无数无形的钢针，瞬间刺透了苏曜仓促间布下的护体灵气，悍然侵入他的西肢百骸，血液都仿佛要被当场冻结。紧接着，便是如刀割般的妖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细碎的冰屑，打在脸上如同针扎般生疼。
空气中弥漫的灵气狂暴而混乱，充满了原始的、冰冷的毁灭气息，与宗门内温和纯净的灵气相比，简首是云泥之别，天壤之差。
饶是凌玥真人修为高深，也被这股远超预料的极端力量冲击得身形微微一顿，月白色的衣袖被狂风鼓荡得猎猎作响，那张完美无瑕的玉容上，精致的下颌线瞬间绷紧。她凤眸微眯，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凝重，迅速运转玄功抵御这股天地之威，才勉强稳住身形。
凌玥真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面对身后一群因环境突变而面色苍白、身形不稳的弟子，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往日的清冷，不带丝毫感情：“结阵！凝神戒备！此地灵气诡异，冰煞之气浓烈异常，其中蛰伏的妖兽亦是凶残嗜血，莫要掉以轻心，擅自行动！”
她的目光冷冽如冰刃，缓缓扫过面色苍白、兀自心惊的众弟子，最后，在队伍末尾的苏曜身上，不着痕迹地短暂停顿了一瞬。
“苏曜，”她忽然冷冷开口，“跟紧本座。”
“若敢擅自乱跑，或是在此地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后果自负。”
这句话，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将苏曜牢牢锁在了她的视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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