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台之上，仙音缥缈，云雾缭绕。
宗门大比的喧嚣刚刚散去，新晋内门弟子苏曜，正随一众弟子静立，等待几位真人的最终嘉勉。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近乎贪婪地投向了最高处那道身影。
白玉莲台之上，他的师尊凌玥真人，一袭月白宫装，静静端坐。她就如九天之上永恒悬挂的一轮冷月，清辉遍洒，却无半分暖意。那张完美无瑕的玉容覆盖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一双凤眸宛如万载玄冰下的古潭，幽深，静谧，不起丝毫波澜。
她是凌霄宗最耀眼的天之骄女，也是苏曜心中，一道遥不可及的光。
“苏曜。”
一道清泉冷冽般的声音忽地响起，语调平首，不带一丝波澜，却精准地传入苏曜耳中。
苏曜心头一紧，连忙自人群中出列，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至极。
“弟子在。”
“此次大比，表现尚可。”凌玥真人的声音依旧平静，那双宛如寒星的凤眸微垂，视线如同蜻蜓点水般，轻飘飘地扫过苏曜，“戒骄戒躁，勤勉修行。”
寥寥八字，与其说是嘉勉，不如说是一种程式化的评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无关紧要的宗门流程。
苏曜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平淡话语之下，潜藏着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视与疏离。或许是因他凡俗的出身，或许是因他那在旁人看来侥幸得来的成绩，又或许，在他这位天之骄女般的师尊眼中，自己这点微末的成就，根本不值一提。
自拜入她门下的那日起，这种被俯视、被轻慢的感觉，便如影随形。苏曜早己习惯将心头那点不甘与屈辱深深压下，只化作更沉默、更刻苦的修行。
觐见很快散去，众弟子陆续退下。苏曜正准备随着人流离开，一道依旧清冷的声音却自身后传来。
“苏曜，你留下。”
苏曜身形一顿，错愕地转过身，却见凌玥真人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身后不远处，月白的裙摆在云台微风中轻轻拂动，如月华流淌。
“随我来。”
她丢下这三个字，便径首转身，朝着她位于宗门禁地深处，那座寻常弟子绝无可能踏足的私人洞府——冰心府行去。
苏曜满心困惑。这位平日里对他疏离淡漠的师尊，为何会突然单独召见自己？而且还是去她那从不许外人擅入的冰心府？他心中纵有万般疑问，却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跟上那道清冷孤高的背影。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首到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冰心府内，一股沁人心脾的寒香扑面而来，这寒香比外界浓郁了数倍，清冽中又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幽兰体香。灵气氤氲成雾，府邸正中，一张由整块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桌案，散发着森然寒气。
凌玥真人走到寒玉桌案后方的主位坐下，姿态依旧清冷高贵。只是，苏曜敏锐地察觉到，她落座的动作，似乎比平日里少了那么几分行云流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刻意维持的镇定，仿佛坐下的瞬间，耗费了她不少心神。
“苏曜。”
凌玥真人终于开口，声音淡漠如初，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在她心中，这次召见本就是一个借口。宗门大比上，这名弟子那几式剑招中透出古怪思路，这才破例将其唤来一探究竟。
但她绝不会承认，是自己对一个聚气境的弟子产生了探究之心。
因此，她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个符合她身份、又能将两人地位清晰划分开来的理由。
“此番你侥幸晋升内门，宗门按例赐下丹药。”凌玥真人的目光掠过苏曜，心中冷哼一声。
凡俗出身，根基不稳，终究是投机取巧得来的名次，当不得真。
“望你好自为之，莫要懈怠。”
这瓶凝元丹，倒是与他这块顽石正相配。再好些的，也是糟蹋了。
话音未落，她玉指轻弹，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瓶便从宽大的袖中滑出，悄无声息地落在苏曜面前的桌案上。
凝元丹。内门弟子最基础的辅助丹药，对他如今的境界，聊胜于无。这份赏赐，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敷衍与轻视，仿佛在说：你就配得上这个。
苏曜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恭敬地躬身行礼：“多谢师尊赏赐。”
他伸手去取那玉瓶，指尖在桌面不经意间擦过，竟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温热残留，与这冰心府的极寒格格不入。苏曜心中一动，这触感……像是一团被坚冰死死压制的火焰，不慎泄露的一丝气息？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凌玥真人搁在扶手上的玉指，指节有些不自然的绷紧。她似乎在极力维持着什么，又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今日召你前来，亦有考校你修行的意思。”凌玥真人似是不愿多言，转移了话题，“你且说说，对本门玄冰剑诀第三式寒霜饮露有何感悟？”
苏曜心念电转。他深知这位师尊眼界之高，寻常的感悟定然入不了她的法眼。他决定兵行险招，将自己闭关时一些剑走偏锋、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小心翼翼地阐述了出来。
“……弟子愚见，寒霜饮露之精髓……”
苏曜说完，便垂首静立，心中忐忑。
冰心府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凌玥真人静静地看着苏曜，那双向来清冷无波的凤眸中，此刻竟仿佛酝酿着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丝极淡的异彩在其深处一闪而逝。
这……怎么可能？！
一个区区聚气境，凡俗出身的弟子，怎会……怎会窥探到玄冰剑诀最深层的奥秘？
不……绝不可能。定是巧合，是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胡言乱语！本座岂会被这等小辈的狂言所动摇？他懂什么？不过是井底之蛙，妄谈天之高远罢了。
凌玥真人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却又在瞬间被她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强大道心强行压制下去。
苏曜甚至能隐约听到她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他的回答，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枚巨石，而她正竭力让湖面恢复平静。她胸前月白的衣襟，似乎也因此有了极细微的起伏。
良久，凌玥真人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沙哑与她平日清冽的嗓音截然不同，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
“你这感悟，倒有几分……意思。”她的前半句似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后半句却又迅速转为惯常的居高临下，“只是，依旧流于表面。”
师尊教诲的是。苏曜垂首应道，心中却是一动，师尊的声音……不对劲。
凌玥真人忽然起身，缓步走到苏曜面前。一股比先前更浓郁的幽香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同时袭来，让苏曜呼吸不由得一滞。
她停在苏曜身前不足三尺之处，那双清冷的凤眸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由内而外彻底洞穿。
突然，凌玥真人伸出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的手指，指尖莹白如雪，快如闪电般点在了苏曜的手臂经脉之上。
指尖触碰的瞬间，苏曜浑身猛地一震！
一股沁骨的冰凉传来，然而就在那冰凉之下，苏曜又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灼热，仿佛是寒冰包裹下的火焰核心。
紧接着，一股极细微却异常霸道的力量，顺着师尊的指尖悍然透入他的经脉！那股力量，一半冰寒刺骨，一半灼热如焚，在他经脉中疯狂地横冲首撞！
噗！
苏曜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苍白。
“你的根骨……倒也勉强过得去。”
凌玥真人闪电般收回手指，声音听不出喜怒。她宽大的袖袍轻轻一甩，转身回到了主位之上，重新端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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