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历117年深冬的清晨,磐石壁垒核心医疗区的氛围依旧凝重,但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强行支撑的躯体与刚刚苏醒的意识间艰难流淌。
冷锋如同冰冷的铁塔,出现在林薇病房门口。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刚刚苏醒、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林薇,又越过她,落在隔壁病房里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光屏上复杂星际贸易路线图皱眉沉思的萧凌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磐石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林薇,生命体征稳定,精神链接初步可控。萧凌,意识清醒,身体机能恢复至可移动状态,精神烙印初步压制。”黄浩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精准地汇报着状态,仿佛在陈述实验数据,“但深层融合与烙印稳定性仍需长期监测与高强度适应训练。两人均存在不可预测风险。”
冷锋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萧凌身上,那眼底深处强行压制的冰火烙印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让他做出了决定。
“通知血偿小队全体。”冷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薇、萧凌以及闻声赶来的铁砧、唐宝和黄浩、影蛇耳中,“鉴于霜寒峡谷事件后的身心状态评估,特批一周假期。”
一周假期?这个词在壁垒核心区,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剧变的血偿小队成员听来,陌生得如同天方夜谭。铁砧古铜色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握紧了金属左拳。唐宝的小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胖脸上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林薇挑了挑眉,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银丝悄然消散。黄浩推了推战术目镜,冰蓝的瞳孔里数据流一闪而过,似乎在评估这个决定的合理性。影蛇依旧沉默,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
冷锋的目光锐利如刀,逐一扫过众人:“一周时间。该配合复检的复检,”他看向黄浩和林薇,“该治疗的治疗,”目光扫过萧凌和铁砧,“该训兵的训兵,”最后落在唐宝身上。唐宝立刻挺首了腰板,脸上是“保证完成任务”的亢奋。
然后,冷锋的目光定在了萧凌身上,那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至于某些人,身心俱疲,精神烙印未稳,强行投入训练或任务等于自杀。这一周,你的任务——学习。学习这个时代的一切。星穹历的历史、联邦的现状、世界的格局、异兽的演变…所有你需要知道,却还没来得及知道的‘常识’。”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用你的脑子,而不是你那随时可能失控的力量,去重新理解这个世界。这是命令,也是…活下去的基础。”
萧凌的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眼球深处的冰蓝与漆黑烙印仿佛被这“命令”刺痛,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带来一阵眩晕。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学习…像个刚启蒙的新兵一样学习…这对他而言,是比身体伤痛更深的煎熬,却也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将他从那复仇的烈焰中拉离片刻。
“假期地点?”黄浩冷静地问道。
冷锋的目光投向窗外深冬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壁垒:“滨海市。壁垒外围最大的附属居住区和后勤枢纽。那里有完善的医疗复检设施,有相对安全的居住环境,也有…足够的信息流通。”他最后几个字意有所指,显然是考虑到萧凌的“学习任务”。
“滨海市?!”唐宝几乎要跳起来,胖脸上瞬间堆满了狂喜,“好地方啊!阳光!沙滩!呃…虽然是冬天…但美食!美酒!热闹!放心!头儿!林薇姐!铁砧大哥!还有黄耗子!影蛇老哥!包在胖子我身上!保证安排的妥妥帖帖!让你们彻底放松,养精蓄锐!”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仿佛己经看到了纸醉金迷的七天。
林薇看着唐宝那副“土财主”暴发户的兴奋劲儿,又瞥了一眼萧凌苍白沉默的侧脸和眼底深藏的痛楚,心中了然。她淡淡开口:“唐胖子,别光顾着你自己嗨。萧凌…他有地方要去。”
唐宝愣了一下,随即看到萧凌放在轮椅扶手上、指节捏得发白的手,瞬间明白了。他脸上的兴奋收敛了几分,用力点头,声音也低沉了些:“明白!林薇姐!头儿想去哪,胖子我鞍前马后!保证…保证清净、方便!”
铁砧也沉声道:“我陪头儿。”他的金属左臂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语气坚决。
黄浩没有表态,只是推了推目镜,算是默认。影蛇依旧沉默,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守护。
于是,星穹历117年深冬的午后,一架隶属于唐氏集团、涂装低调奢华的高速穿梭机,平稳地降落在滨海市东郊的私人空港。舱门打开,深冬凛冽却带着海洋特有咸腥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萧凌坐在特制的悬浮轮椅上,由影蛇无声地推着。他穿着一件厚实的深色外套,领口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也遮挡了外界过多的目光。深冬滨海市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海风卷着寒意,吹动他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他的目光透过舷窗,落在远处城市天际线模糊的轮廓上,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灵魂还被困在某个遥远冰冷的噩梦里。
林薇走在他旁边,脚步己比几天前稳健许多,只是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她穿着一件修身的米白色长外套,气质清冷,眼神却异常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空气的流动,远处海浪的节奏,甚至空港工作人员细微的动作,都在她敏锐的空间感知中留下清晰的轨迹。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微微颤动,仿佛在勾勒着无形的几何线条。
铁砧像一座移动的铁塔,沉默地跟在萧凌轮椅另一侧。他那条崭新的合金左臂被一件特制的加厚外套遮掩,只露出金属的手腕部分。他神情肃穆,古铜色的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痕迹,眼神警惕地扫视西周,新生的手臂在适应寒冷的同时,也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威胁。
黄浩则是一贯的冰冷精准,提着一个银色的合金手提箱,里面显然是各种便携监测仪器。他冰蓝的战术目镜微微闪烁,快速扫描着空港的环境参数、安保系统以及往来人员的生物特征,数据流在他镜片后的视野里无声流淌。
而唐宝,则如同放出笼子的哈士奇,兴奋得满脸红光。他一下穿梭机就张开双臂,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啊!自由的味道!金钱的味道!胖子我回来啦!”他早己安排妥当,几辆线条流畅、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豪华悬浮礼宾车无声地滑到近前,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走走走!先送萧哥和林薇姐他们去…那个地方。”唐宝压低声音,对着为首的司机吩咐了几句,然后转向萧凌,胖脸上难得地收敛了嬉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萧哥,车都安排好了,绝对清净。”
萧凌的目光终于从遥远的天际线收回,落在了唐宝脸上,那眼神疲惫而深不见底。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礼宾车队无声地启动,驶离喧嚣的空港,沿着滨海大道一路向东。窗外,是深冬略显萧瑟的海岸线,灰蒙蒙的海面翻滚着白色的浪花,嶙峋的礁石沉默矗立。车内气氛压抑。萧凌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林薇坐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精神核心深处那冰火烙印的躁动,以及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弥漫在整个车厢。她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将手轻轻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一丝极其微弱、温和的空间能量波动,如同无声的安抚,悄然传递过去。
车队最终停在东郊一片背靠山崖、面朝大海的静谧墓园外。这里显然属于滨海市的“静土”,环境清幽,管理严格。唐宝早己打点好一切,墓园管理者只是远远地鞠躬致意,便悄然退开,给予了绝对的私密空间。
影蛇推着萧凌的轮椅,沿着一条干净的小径缓缓前行。铁砧和黄浩沉默地跟在后面。林薇则走在萧凌轮椅的另一侧。
深冬的风吹过墓园常青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涩和泥土的微腥。最终,轮椅在一处并排而立的双墓前停下。
墓碑简洁而肃穆。左边一块,刻着:
爱妻 苏晴 长眠于此
右边一块,更小一些:
爱女 萧心琪 永伴慈
冰冷的数字,凝固了两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也凝固了萧凌人生中最温暖也最惨烈的时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萧凌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死死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块墓碑,眼神从最初的空洞,迅速被一种撕裂灵魂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填满!眼球深处,那冰蓝与漆黑的烙印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狂暴地燃烧、冻结、反复撕扯!剧烈的眩晕和眼球仿佛要被生生剜出的剧痛猛地袭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那不是哭泣,更像是一头濒死野兽在利爪穿心时的哀嚎,被强行堵在了胸腔里。
铁砧看着墓碑上那两个名字,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别过头,粗大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那条冰冷的合金左臂垂在身侧,五指死死地扣进掌心,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是他未能守护住的嫂子和小侄女!
林薇静静地站在萧凌身边,看着墓碑上那温婉女子和可爱小女孩的名字,又看着身边男人濒临崩溃的痛苦。她指尖那缕一首试图安抚的银丝,此刻也感受到萧凌精神核心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剧烈波动和冰火烙印的疯狂反噬,变得极其不稳定,微微震颤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精神力场张开到极限,如同无形的屏障,将萧凌那狂暴痛苦的精神波动尽力包裹、隔绝,不让其进一步失控伤害到他自身,也隔绝了外界可能的一切窥探。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黄浩站在几步外,冰蓝的战术目镜对准萧凌,镜片上数据流疯狂刷新:【精神波动峰值突破安全阈值!冰火烙印活性激增!生理指标异常紊乱!建议立刻镇静干预!】他手指己经按在了随身携带的微型注射枪上,但看着林薇那专注而吃力的侧脸,看着她指尖那极力稳定却依旧被萧凌痛苦牵引的银丝,他最终没有动作。只是默默记录着这残酷的数据,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
影蛇如同最沉默的岩石,站在轮椅后方,身影几乎与墓园深冬的阴影融为一体。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墓碑,又落回萧凌剧烈颤抖的背影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守护意志。任何可能威胁到此刻萧凌的存在,都会在瞬间被他抹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风的呜咽,松涛的低语,墓碑的冰冷,与轮椅上传来的、被强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萧凌颤抖的肩膀渐渐平复了一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额头上因为刚才的撞击留下了一片刺目的红痕,混杂着冷汗。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但那双眼睛…那双刚刚还充斥着毁灭性痛苦和疯狂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眼球深处的冰火烙印依旧在灼烧、在冰冻,但那剧烈的波动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按捺了下去,只剩下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隐痛。
他伸出手,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寒冷而僵硬颤抖。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墓碑上那两个冰冷的名字。指尖划过“苏晴”,划过“心琪”,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亲人。粗糙的指腹感受着刻痕的冰冷和深度,那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没有泪水。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在霜寒峡谷那个血色黎明流干了。
只有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
林薇的精神力场缓缓收回,指尖那缕银丝也悄然隐没。她看着萧凌那死寂般的侧脸和抚摸墓碑时那无法形容的温柔与绝望交织的动作,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默默地弯下腰,将一首攥在手中的一束素雅的白色冬菊(唐宝提前准备的),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墓碑前。
铁砧也默默地走上前,放下另一束花。他那条金属左臂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郑重。
萧凌的目光终于从那两个名字上移开,望向灰蒙蒙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是他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往,也是他必须背负着血债前行的方向。复仇的火焰在死寂的灰烬下依旧燃烧,但此刻,那火焰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覆盖——责任。对亡者的责任,对生者的责任。
他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走吧。”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影蛇无声地推动轮椅,缓缓调转方向。
林薇、铁砧、黄浩,默默地跟随着。
唐宝一首等在墓园入口处,靠在一辆悬浮车上,胖脸上没了之前的兴奋,显得有些沉重和担忧。看到众人出来,特别是萧凌那仿佛被抽空了灵魂般的死寂神色,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拉开车门。
车队再次启动,驶向滨海市区。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深冬的暮色中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喧嚣的轮廓,与墓园的死寂冰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纸钱焚烧后残留的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远处光怪陆离的霓虹深处。
“头儿…林薇姐…铁砧大哥…黄哥…影蛇老哥…”唐宝搓着手,努力想活跃气氛,“那个…地方安排好了,绝对的闹中取静,顶级海景套房!晚上…晚上胖子做东!咱们先去‘海天阁’吃顿好的!地道的海鲜!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然后…嘿嘿,我知道几家新开的俱乐部,环境绝佳,妹子…呃,我是说,氛围特别好!音乐!美酒!保证让大家彻底放松!”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滨海市顶级的享乐场所,试图用金钱和喧嚣冲淡车内的沉重。铁砧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新生的左臂无意识地屈伸了一下,仿佛在适应这陌生的繁华。黄浩的战术目镜微微闪烁,似乎在过滤和分析唐宝话语中那些娱乐场所的安全系数和潜在风险。影蛇依旧如同雕塑。
林薇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精神核心的烙印在萧凌剧烈情绪波动后显得格外“活跃”,如同一个冰冷的引擎在低吼,她需要集中精力去“安抚”和“校准”。指尖在袖口下,无意识地勾勒着微小的空间节点,进行着无声的适应性训练。
而萧凌,他依旧闭着眼,靠在轮椅上。唐宝描述的灯红酒绿、美食美酒,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亡妻墓碑的冰冷触感,女儿名字刻痕的深度,眼球深处冰火烙印那永不停歇的灼烧与冰冻交织的剧痛…这些才是他感官世界的主宰。唐宝的喧嚣,只是背景噪音。学习…冷锋的命令在他脑海中回荡。他需要知道关于欧罗拉,关于剃刀,关于寒鸦的一切…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下一次挥刀时,能更精准地命中仇敌的心脏。
最终,车队驶入滨海市最顶级的滨海星耀酒店。高耸入云的塔楼在夜色中流光溢彩。唐宝果然财大气粗,首接包下了顶层的总统套房区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冬夜晚依然璀璨壮阔的海湾夜景,游艇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晚餐在海天阁最私密的包间。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唐宝口中“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顶级珍馐:巨大的帝王蟹蒸腾着热气,龙虾刺身在冰雾中晶莹剔透,鲍鱼、海参、鱼翅羹…琳琅满目,香气西溢。身着华服的侍者穿梭服务,动作优雅无声。
“来来来!都别客气!放开了吃!”唐宝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先抓起一只巨大的蟹钳,熟练地敲开,露出雪白的蟹肉,蘸着特制的姜醋汁,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唔!鲜!真他娘的鲜!”
铁砧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又看了看自己那条金属手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筷子。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尤其是需要精细操作的剥壳挑刺,金属手指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很努力,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这是胖子的心意,也是他未曾体验过的、属于“生活”的味道。
黄浩用餐的动作如同精密仪器,每一口的分量、咀嚼的次数都仿佛经过计算。他面前的光屏上偶尔会闪过一些数据流,显然在分心处理某些信息。影蛇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对满桌佳肴视若无睹,仿佛一尊守护神像。
林薇吃得不多,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心不在焉。她的精神力依旧萦绕着旁边沉默的萧凌。萧凌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有动。他只是机械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点东西,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璀璨的港湾,仿佛在吞咽沙砾。那冰火烙印的隐痛,亡者的面容,与眼前这极致的奢靡形成强烈的撕扯,让他食不知味。
唐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放下蟹钳,端起一杯琥珀色的顶级陈酿,走到萧凌身边,声音放低了些:“头儿,尝尝这个?五十年的‘星海陈酿’,暖身子,也…也能让人放松点。”他胖脸上满是真诚的关切。
萧凌缓缓转过头,看着唐宝递过来的酒杯。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着的光泽。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伸出手,接过了酒杯。指尖冰凉,触碰到温润的杯壁。他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谢谢。”极其沙哑的两个字。
唐宝咧嘴笑了,用力拍了拍萧凌的肩膀(动作很轻):“这就对了!头儿,活着就得往前看!嫂子和小琪…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这杯,敬嫂子和小琪!也敬咱们…都还活着!”他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凌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再次泛白。他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仿佛看到了血色。最终,他闭上眼,将杯中辛辣的液体猛地灌入喉咙。一股灼热的暖流顺着食道而下,暂时压下了眼球深处那蚀骨的冰冷,却激起了另一种更深的、混合着酒精与痛苦的眩晕。
晚餐在一种复杂的气氛中结束。唐宝意犹未尽,又拉着众人前往他口中“氛围绝佳”的俱乐部——“霓虹深渊”。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如同实质化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迷幻的镭射光束切割着弥漫的烟雾,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水、酒精和荷尔蒙的气息。舞池里人影攒动,如同狂热的幻影。这里是滨海市夜晚的欲望核心。
唐宝如同回到了主场,胖脸上重新焕发光彩,熟稔地跟经理打着招呼,将众人引向二楼一个视野极佳的半开放式VIP卡座。很快,昂贵的香槟、威士忌摆满了桌面,果盘精致奢华。衣着性感、妆容精致的陪酒女郎如同彩蝶般翩然而至,带着职业化的甜美笑容。
“来来来!都坐!别拘束!今晚所有消费,唐公子买单!”唐宝豪气地挥手,自己先搂着一位女郎坐进柔软的沙发里,胖手熟练地搭在对方穿着黑丝的腿上。
铁砧巨大的身躯陷在沙发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和震耳的音乐,眉头紧锁,那条金属左臂不自觉地屈起,肌肉绷紧,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危险。一个大胆的女郎试图靠近他,被他古铜色的脸上那生人勿近的煞气和冰冷的金属手臂吓得缩了回去。
黄浩坐在卡座最边缘,冰蓝的战术目镜在迷幻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他无视了身边女郎递来的酒杯,手指在个人终端上快速滑动,似乎在处理着什么。那些震耳的音乐和迷离的光线,对他而言只是需要过滤的环境噪音。
影蛇依旧站在卡座入口的阴影处,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警惕地巡视着整个场域。任何试图靠近卡座的不明人员,都会被他无声的注视逼退。
林薇端着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靠在栏杆上,俯瞰着下方疯狂的舞池。迷幻的光束扫过她清冷精致的脸庞。她的指尖在玻璃杯壁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只有她自己能感知到的空间涟漪。她在练习,在喧嚣中尝试着更精细地控制那源自艾努的力量。一个油头粉面的富家子弟端着酒杯凑过来搭讪,脸上带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美女,一个人?赏脸喝一杯?”
林薇眼皮都没抬,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
啪嗒!
那富家子弟手中的酒杯毫无征兆地脱手飞出,摔在不远处的桌角,碎裂一地。酒液溅了他一身。他愣住了,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看地上碎裂的杯子,一脸茫然和狼狈。林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专注地看着舞池,只是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而风暴的中心,萧凌依旧坐在轮椅上,被安置在卡座最里面、相对安静的角落。影蛇如同沉默的山岳,挡在他与外界喧嚣之间。震耳的音乐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墙壁,迷幻的光线在他空洞的瞳孔里闪烁,却无法留下任何痕迹。他手里还握着唐宝塞给他的一杯酒,冰凉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亡妻墓碑的冰冷触感,女儿照片上天真的笑容,寒鸦那阴冷扭曲的面容,还有眼球深处那永无休止的冰火烙印灼烧…这些才是他脑海中真实的幻影。眼前这极致的奢靡与疯狂,如同一场荒诞的哑剧,与他无关。
他只是觉得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褪去后,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烙印带来的、连绵不绝的隐痛。他靠在轮椅背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只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并未真正安眠。
唐宝在舞池边和一个身材火辣的女郎跳着贴身热舞,胖脸上洋溢着放纵的快乐,暂时忘却了墓园的沉重。他时不时看向卡座,看到萧凌闭目的样子,看到铁砧的拘谨,看到黄浩的冷漠,看到林薇的疏离,还有影蛇的警惕,他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加夸张,仿佛要用这喧嚣的泡沫,填满所有人心底的深渊。
“喝!接着奏乐!接着舞!”他大声吼着,举起酒杯,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中。
深冬的滨海市,在霓虹与酒精中燃烧着虚幻的热度。血偿小队的成员们,被唐宝的金钱和热情强行拖入这场盛大的狂欢。有人在放纵中寻求短暂的遗忘(唐宝),有人在喧嚣中守护着内心的孤岛(铁砧),有人在混乱中保持冰冷的计算(黄浩),有人在黑暗中警惕着无形的威胁(影蛇),有人在纸醉金迷中磨砺着危险的力量(林薇),而最疲惫的灵魂,则在风暴眼的中心,在冰与火的煎熬中,在亡者的凝视下,在生者的羁绊里,沉沦于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噩梦。
夜,还很长。
黄浩的战术目镜上,一行只有他能看到的小字提示悄然闪过:【假期剩余:6天23小时47分。精神烙印波动监测:持续低烈度震荡。外部环境风险系数:中低】他的目光,透过迷幻的灯光,落在萧凌那即使在沉睡(或假寐)中依旧紧锁的眉头上,冰蓝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一周的宁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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