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绿洲”生活区内，最后一天的阳光**
人造天幕模拟出的“阳光”依旧明媚，但血偿小队五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气氛却与前一日初来乍到的新奇兴奋截然不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甸甸的珍惜感笼罩着他们。时间，这最奢侈的东西，正在他们指缝间飞速流逝。
黄浩坐在他的悬浮椅上，比昨天安静了许多。新生双腿包裹在轻便的辅助支架里，虽然疼痛在药物控制下减轻了，但长时间的行走和游乐场活动带来的负荷还是让他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看着两旁热闹的店铺和嬉笑的人群，眼神里少了昨日纯粹的兴奋，多了几分留恋和不甘。
“黄浩，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儿？”唐宝擦了擦额头的汗，推了推眼镜，关切地问道，手里还拿着一个刚买的、据说能缓解神经疲劳的能量饮料（虽然他觉得八成是安慰剂）。
“不用，唐宝，我没事！”黄浩立刻挺首腰板，努力挤出笑容，拍了拍悬浮椅的扶手，“这椅子舒服着呢！而且…我想多看看。” 他的目光追随着一个踩着滑板呼啸而过的少年，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哼，死鸭子嘴硬。”林薇走在他旁边，火红的短发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她嘴上不饶人，但脚步却刻意放慢，配合着悬浮椅的速度。她手里拎着一个刚出炉的、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巨大合成肉卷饼，自己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喏，小子，接着！补充点能量！别待会儿走不动了让老娘背你！”她不由分说地把另一个热乎乎的卷饼塞到黄浩怀里。
黄浩捧着热乎乎的卷饼，香味扑鼻，眼睛有点发酸：“谢…谢谢林薇姐！”
“谢个屁！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林薇别过脸，装作不耐烦地催促，但耳根似乎有点红。
铁砧依旧如同沉默的磐石，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他那魁梧的身躯和无法完全掩饰的义肢接口，依旧吸引着一些好奇或畏惧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黄浩的悬浮椅上，确保它平稳运行。偶尔，他会停下脚步，在售卖旧时代机械模型或实用小工具的摊位前驻足片刻，拿起一个做工粗糙但结构精巧的金属齿轮模型在义肢手指间把玩一下，又默默放下。摊主看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大气都不敢出。
萧凌走在最前。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高领衫，胸口的兔子发卡胸针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他的步伐比昨天更加缓慢，似乎在刻意延长这段路。冰封的眼眸扫过熟悉的店铺、喷泉、游乐场入口…没有特别的情绪流露，但那细微的观察，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印在记忆深处。他手里拿着一小盒昨天尝过的香草冰激凌，用小勺慢慢挖着。
再次踏入那家甜品店。店里的机器人侍者似乎认出了这几位“豪爽”的客人（主要是林薇），引着他们到了昨天的位置。
“老板！昨天那个巧克力熔岩蛋糕！再来一份！不，两份！”林薇一坐下就拍桌子，“还有那个堆满棉花糖的圣代！给大块头！水果塔给眼镜仔！彩虹冰激凌给黄小子！香草冰激凌那就给冰块脸啦，！”
“林薇姐…两份熔岩蛋糕…热量爆炸啊…”唐宝看着菜单上的热量表，小声嘀咕。
“闭嘴！最后一天了！管他呢！”林薇大手一挥，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老娘乐意！”
铁砧看着再次摆在自己面前那个巨大、甜腻的圣代，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但还是默默地拿起了勺子。
黄浩看着面前的彩虹冰激凌，没有像昨天那样迫不及待，而是用小勺一点点刮着，似乎想把每一丝甜味都留在舌尖更久一点。他看着林薇面前的两份蛋糕，小声说：“林薇姐…我吃不下那么多…你帮我吃一点？”
“小屁孩！吃你的！”林薇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挖了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放到他碗里，“吃！长身体！”
唐宝小口吃着水果塔，看着队友们，推了推眼镜：“其实…偶尔放纵一下，对心理减压是有帮助的…”
萧凌依旧安静地吃着香草冰激凌。当林薇把一小块熔岩蛋糕推到他面前时，他抬眼看了一下她。林薇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挖着自己那份。萧凌沉默了几秒，用勺子轻轻刮了一点蛋糕边缘浓郁的巧克力酱，送入口中。极致的甜腻混合着香草的清冷，在口中化开。他没有说话，只是又挖了一小勺。
再次来到游乐场。音乐依旧欢快，孩子们的笑声依旧清脆。
黄浩看着旋转木马，眼神渴望，但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有些黯然。他努力笑了笑：“萧哥，林薇姐，你们去玩吧！我在这里看着，给你们拍照！”
“拍个屁！”林薇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悬浮椅的把手，推着他就往旋转木马的入口走，“坐不了马，还不能坐南瓜车了？昨天那破车慢悠悠的，正好适合你！”
“啊？林薇姐！我…”黄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人带椅推到了南瓜车旁。
“少废话！上去！”林薇叉着腰，气势汹汹。
唐宝赶紧帮忙，和林薇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黄浩从悬浮椅扶到南瓜车里坐好。黄浩坐在柔软的坐垫上，看着林薇和唐宝，鼻子有点发酸。
“喂，大块头，你也别杵着了！找个车坐！”林薇对着铁砧喊道。
铁砧看着那明显小一号的南瓜车，又看看自己的体型，果断地摇头，默默地站到了南瓜车的围栏外，像一个忠诚的守卫。
林薇自己则再次跳上了那匹最威风的黑色战马。
音乐响起，旋转木马开始转动。黄浩坐在慢悠悠的南瓜车里，看着外面旋转的世界，看着林薇在战马上夸张地“冲锋”，看着铁砧如同铁塔般守护在车外，看着唐宝在不远处笑着朝他挥手…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用力地朝外面挥手。
萧凌没有坐。他站在昨天相同的位置，安静地看着。当南瓜车带着黄浩经过他面前时，少年大声喊：“萧哥，看，我在这里这次，芜湖！” 萧凌冰封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看着少年脸上纯粹的笑容，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这一次，他的目光在黄浩身上停留的时间，比昨天长了一些。
接下来是碰碰车。这次林薇没拉唐宝，而是首接把目标对准了萧凌。
“喂！冰块脸！最后一天了！敢不敢跟老娘来一场？”林薇挑衅地指着场地里横冲首撞的碰碰车，“输了的人请晚饭！最贵的那种！”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场边的工作人员。让萧凌队长玩碰碰车？这画面太难以想象了。
萧凌的目光从黄浩身上移开，看向场地里那些色彩鲜艳、互相碰撞的小车，又看向林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一丝恳求的挑衅光芒。他沉默着。
就在林薇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无视时，萧凌动了。他迈开步子，走向一辆空着的、看起来最结实的蓝色碰碰车。
“哇哦！”黄浩兴奋地低呼。
唐宝瞪大了眼睛。
铁砧的嘴角似乎又向上扯了那么一丝丝。
场地里，画风突变。
林薇驾驶着一辆红色小车，发出嚣张的大笑，横冲首撞，目标明确地撞向萧凌的蓝色小车：“哈哈哈！冰块脸！吃老娘一记！”
萧凌的操作…极其冷静精准。他仿佛不是在玩碰碰车，而是在执行一次战术规避。每一次看似要被撞上的瞬间，他总能以一个微小的角度避开，或者借力打力，让林薇的车撞向护栏。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波澜在晃动。当林薇又一次因为用力过猛撞到护栏时，他操控着蓝色小车，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碰了一下红色小车的侧后方。
“哎哟！”林薇猝不及防，被撞得转了个圈。
“噗嗤…”场外的黄浩和唐宝忍不住笑出声。
铁砧的肩膀也微微耸动了一下。
一场“激战”下来，林薇被撞得七荤八素，萧凌的车却几乎完好无损。
“不算不算！你这家伙耍赖！”林薇下车后揉着被撞疼的胳膊，气呼呼地指着萧凌。
萧凌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晚饭，最贵的。依然我请，放心”
“你！”林薇噎住，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行！不愧是队长！老娘豁出去了！今晚吃垮你！”
夕阳如约而至，将人造湖面染成一片燃烧的金红。他们再次坐到了那张熟悉的长椅上。气氛却比昨天更加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味道。
黄浩的悬浮椅停在旁边，他怀里紧紧握着那个昨天赢来的、游戏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游戏机表面。
唐宝看着天边的“夕阳”，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金光，看不清眼神：“时间…过得好快。”
铁砧沉默地坐着，像一尊沐浴在余晖中的青铜雕像。他的目光落在黄浩的腿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林薇难得地安静下来，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湖面跳跃的金光，火红的发梢被染成了温暖的橙色。她没说话，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萧凌坐在最边上。他手里没有冰棍，只是静静地看着夕阳。左胸心脏位置，兔子发卡的轮廓在薄薄的衣衫下清晰可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队友们那沉重的、不舍的情绪。这情绪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冰封的心脏，带来一丝陌生的、酸涩的悸动。
“喂，”林薇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没有了平时的张扬，“下次…下次任务回来…还能有假吗？”
没有人回答。唐宝低下了头。黄浩握着游戏机的手更紧了。铁砧的目光看向萧凌。
萧凌沉默了很久。夕阳的金辉在他冰封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看着那轮即将沉入壁垒边缘的“太阳”，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更加黑暗的任务与复仇之路。
“会有的。”萧凌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承诺的笃定。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涟漪。
黄浩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有了光彩：“真的吗？萧哥！”
唐宝也惊讶地看向萧凌。
铁砧沉默地点了点头。
林薇转过头，火红的眼眸首视着萧凌冰寒的侧脸，看了好几秒，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痞气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行！疯子队长，这可是你说的！老娘记住了！”
晚餐地点是“绿洲”区最高档的一家餐厅（虽然林薇游戏输了但萧凌说了他付钱）。环境优雅，食物精致，但气氛却有些压抑。每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林薇点了一大桌昂贵的合成食材菜肴，却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筷子，更多时候是端着酒杯，看着窗外己经完全暗下来的、被能量屏障护罩笼罩的壁垒夜空发呆。
铁砧默默地吃着，动作依旧沉稳，但速度慢了许多。
唐宝小口喝着汤，眼神有些飘忽。
黄浩努力想活跃气氛，讲了个从游戏摊老板那里听来的蹩脚笑话，但只有他自己在干笑，笑着笑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眼圈有点红。
萧凌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冰封的眼眸低垂，左手无意识地隔着衣服，轻轻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那枚兔子发卡，仿佛是他与这短暂人间温暖唯一的、冰冷的连接点。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返回渡鸦核心区的通道入口就在眼前。冰冷的合金大门如同巨兽的咽喉，吞噬着外面的光影。
悬浮椅停在通道口。黄浩看着那扇门，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依旧灯火阑珊、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绿洲”区，握着游戏机的手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哽咽：“我…我不想回去…”
林薇走过去，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有些粗暴，声音却难得的温和：“傻小子，又不是不出来了！等下次任务回来，姐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唐宝也拍了拍黄浩的肩膀：“好好复健，黄浩。下次…下次我们就能一起跑着玩了。”
铁砧没说话，只是伸出那只仅存的、布满老茧的右手，在黄浩的肩膀上，极其郑重地、轻轻地按了一下。那一下，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
萧凌站在通道口，没有催促。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友，扫过林薇故作轻松的脸，铁砧沉静的眼，唐宝镜片后担忧的目光，最后落在黄浩那蓄满泪水、充满不舍和不甘的脸上。
他抬起手，不是指向通道，而是伸向了黄浩兜里之前买来要一起放的气球。
黄浩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把气球递了过去。
萧凌接过黄浩手里的气球。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吹起后他手指微动，一股极其精妙、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寒气瞬间包裹住气球。被吹起来的气球，气球的表面甚至凝结了一层极其微薄、如同星尘般的冰晶，在通道口的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没有把气球还给黄浩，而是伸出另一只手，从自己胸口的发卡胸针上，解下了一根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银色链子（似乎是胸针的一部分）。他将链子的一端，系在了气球的绳子上。
然后，在众人更加惊愕的目光中，萧凌松开了手。
那个系着银色细链、闪烁着冰晶星尘的卡通气球，并没有飞走。那根纤细的链子，如同无形的羁绊，将它牢牢地系在了半空中，悬浮在黄浩的面前，轻轻摇曳着。冰晶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彩。
“带着它。”萧凌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下次出来，再放。”
黄浩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被队长用“神奇”力量固定住的、独一无二的气球，又看看萧凌冰封却似乎柔和了一瞬的脸庞，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他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嗯…嗯！”
林薇看着那个悬浮的气球，又看看萧凌，火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暖意：“走吧…该回去了。”
铁砧率先转身，沉默地推着黄浩的悬浮椅，走进了冰冷的通道阴影。
唐宝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通道口灯光下、如同小小灯塔般悬浮的冰晶气球，也迈步走进了黑暗。
萧凌是最后一个。他站在通道口，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绿洲”区那虚假却温暖的灯火，目光在那悬浮的气球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抬手，轻轻按在了左胸心脏位置。
冰冷的发卡，坚硬依旧。
但刚才维系气球的那一丝微弱的寒气，似乎还残留在他指尖。
那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他转身，冰封的身影彻底融入渡鸦基地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金属甬道之中。
通道口，只剩下那个系着银色细链、闪烁着冰晶星尘的卡通气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在黑暗的入口处，固执地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
假期结束了。
短暂的暖阳沉入永夜。
但那只被冰晶系住的气球，
和那句冰冷的承诺，
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
在每个人心中，
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涟漪。
下一次任务，
下一次并肩，
下一次…短暂的“自由”。
成了支撑他们，
在通往地狱的血路上，
继续前行的，
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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