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次离开后,那冰冷的监控数据流在冷锋面前的巨大屏幕上无声滚动。代表萧凌生理指标的线条大部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药物强行维持的“稳定”,唯有左臂深处那被重重抑制的冰焰能量读数,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图表上划出令人心悸的峰值基线。精神活性图谱则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灰暗,如同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死水,唯有偶尔一丝微不可察的尖刺波动,如同冰层下绝望的挣扎。
冷锋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合金桌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评估,而是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暗流。萧凌在简报室那石破天惊的质问,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剖开了“苏振国”这个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禁忌之名,也几乎将“剃刀”和“夜枭纹身”的线索,死死钉在了“创世科技”和渡鸦内部那名为“仲裁者”的阴影之上。
这己经远远超出了“标本”管理的范畴。这牵扯到安全区内部的派系倾轧、渡鸦高层的隐秘计划、甚至可能动摇整个磐石壁垒的根基!
而就在刚才,技术部门按照最高级别的监控协议,自动提交了一份来自“标本‘萧凌’”临时舱室的异常记录:一段短暂但清晰的音频屏蔽信号,以及屏蔽解除后捕捉到的、舱室内异常激烈的情绪波动残留图谱(林薇的愤怒、唐宝的恐惧、黄浩的悲伤、铁砧的沉凝…以及萧凌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决绝)。
按照规程,他应该立刻调取屏蔽期间的完整监控录像和音频记录,分析异常原因,评估风险,并上报给…“仲裁者”的代理人。
冷锋的手指停在了控制台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上方。那个按钮,连接着备份监控数据库的深层权限。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
* 萧凌在妻女墓前如同石像般静坐二十西小时的死寂背影。
* 萧凌在简报室抛出质问时,那双燃烧着冰冷业火、洞穿一切的锐利眼眸。
* 萧凌在复健区因左臂冰焰异动瞬间,冷锋自己心底那一闪而逝的惊悸。
* 以及…血偿小队成员们——林薇压抑的怒火、铁砧磐石般的沉默、唐宝技术性的敏锐、黄浩那关于“吃不饱饭的人”的朴素质问——他们身上那种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凝聚的…“魂”。
“有些真相…知道的代价,远超你的想象。你…确定要追寻下去吗?”
这是他当时对萧凌的警告。
现在,这个警告,同样悬在他自己的头顶。
调取那段屏蔽录音,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将萧凌那赤裸裸的“复仇宣言”、那“不为国家”、“不意外叛国”的惊世之语、那将血偿小队视为“唯一人气的慰藉”的坦诚…全部暴露在“仲裁者”冰冷无情的审视之下!
意味着萧凌将立刻从“有价值的标本”变成“必须清除的极端不稳定因素”!
意味着血偿小队,这支刚刚从重伤中挣扎着重新凝聚的队伍,将面临最残酷的清洗或分化!
更意味着…他自己,作为萧凌的首接监管者,将不可避免地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甚至可能被质疑包庇或失职!
冷锋的指尖悬停在按钮上方,微微颤抖。灰蓝色的眼眸深处,冰冷的秩序与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后果”的巨大阴影激烈交锋。萧凌是复仇的恶鬼,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彻底清除他…真的符合“渡鸦”守护安全区的最终利益吗?尤其是在“旧日诡影”计划推进到关键节点,萧凌作为“钥匙”不可或缺的时刻?清除他,是否会引发那冰焰的最终失控,带来更不可预料的灾难?
更重要的是…那份录音里,除了疯狂和背叛,是否还包含着某种…被逼到绝境的、令人心悸的…真实?
时间仿佛凝固。控制室内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冷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对于永远如同精密机器般的冷锋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最终,那悬停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落下!
但不是按下调取键!
而是精准地划过一串复杂而隐秘的指令!
屏幕上,代表着那段屏蔽期监控记录的数据流瞬间被高亮,然后…在没有任何备份提示的情况下,被彻底抹除!如同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冷锋如同虚脱般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违背了最核心的监控条例,亲手抹掉了一段可能带来巨大风险的关键证据。这对他信奉的秩序而言,是一种彻底的背叛。
但他别无选择。
或者说,他选择了一种他认为…代价相对更小的“混乱”。
“标本‘萧凌’生理状态稳定,屏蔽期短暂情绪波动属于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范畴,无异常能量泄露,无交流内容记录。风险评级维持‘高’,但可控。”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用那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对着录音设备“汇报”着,仿佛在说服自己。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石块,砸在他坚守了半生的信念基石上。
***
血偿小队成员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牢笼”——病房、复健区、技术支援的临时工位。但萧凌那番如同深渊宣言般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们心头疯狂啃噬,搅得他们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林薇在自己的病房里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的母狮。合金地板被她沉重的脚步踏得咚咚作响。腰间的抑制膜随着她翻腾的情绪剧烈闪烁,暗紫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带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她心里的煎熬。
“叛国…疯子…妈的!”她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跟着一个疯子去送死?为了他的家仇?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她低吼着,火红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和不甘。但眼前却不断闪过萧凌攥着染血发卡的手,闪过他那双燃烧着冰焰、如同深渊般的眼睛,闪过铁砧按在他肩上那只沉重的手…
“操!”她最终颓然地坐到床边,双手狠狠抓着自己火红的短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之下,是深切的悲伤,是对萧凌那无边地狱般遭遇的理解,还有一种…被那纯粹到疯狂的复仇意志所点燃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共鸣。她是为了什么加入渡鸦?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还是为了在这操蛋的末日里,痛痛快快地撕碎那些毁掉一切的杂碎?萧凌的选择,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同样存在的、被压抑的毁灭欲。
铁砧在自己的复健器械前沉默地训练着新换上的战斗义肢。机械手指精准地夹起一颗颗微小的合金珠,穿过复杂的孔洞阵列。他的动作沉稳依旧,但额角渗出的汗珠比平时更多,眼神也更加沉凝,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萧凌的话,特别是那句“血偿的旗…还在”,像沉重的磐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是老兵,他见过太多牺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渡鸦”这面旗帜下凝聚的血与魂。忠诚和守护,是他刻进骨子里的信条。但萧凌的遭遇…苏振国的“最高机密”…那枚染血的兔子发卡…这一切,像冰冷的毒液,侵蚀着他坚固的信念基石。他想起黄浩问的“我们算什么”,想起林薇压抑的怒火,想起唐宝的恐惧。血偿小队…这支在绝境中一次次挣扎出来的队伍,它的“旗”,到底是什么?是冰冷的国家机器?还是…这群伤痕累累、却愿意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人?铁砧粗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只仅存的右手,在完成一组高精度操作后,却无意识地、重重地捏紧了合金椅的扶手,在上面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唐宝缩在技术支援区一个堆满零件的角落里,把自己蜷成一团。他抱着那个临时拼凑的数据板,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划动,眼神空洞而恐惧。萧凌那句“叛国”像最恐怖的病毒,在他脑海里疯狂复制。“疯子…真的是疯子…”他喃喃自语,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渡鸦监控系统的无孔不入和清除程序的冷酷无情。一旦被发现…他不敢想象后果!技术宅的理智在疯狂尖叫着远离萧凌这个巨大的、随时会引爆的辐射源!但另一个声音,一个微弱却顽固的声音,却在他心底响起:那个在钟楼顶推开他的身影,那个在寒霜哨站沉默却可靠的背影,那个在黑石地狱里如同恶鬼般战斗、却始终没有抛弃任何一个人的队长…那是萧凌。是那个攥着染血发卡、灵魂早己埋葬的复仇者,却也是…唐宝唯一认可的“队长”。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忠诚在他心中激烈撕扯,让他几乎窒息。
黄浩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下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他睁大眼睛,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泪水早己干涸,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茫然和悲伤。萧哥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关于“守护”、“责任”的模糊认知。叛国…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和遥远。他只是一个在贫民窟挣扎求生、侥幸被选入渡鸦的少年,他渴望力量,渴望认同,渴望不再被人踩在脚下。萧凌给了他这些,带他进入了血偿小队这个“家”。可现在,“家”的家长却说要带着他们走上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为了复仇,可以背叛一切?少年脆弱的世界观在崩塌。他感到害怕,感到被抛弃,但内心深处,对萧凌那种深入骨髓的信任和依赖,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让他无法真正生出怨恨。
压抑的气氛在无声中发酵。没有谁主动去找谁,但一种无形的引力,一种共同背负了巨大秘密的沉重感,将他们再次拉近。
契机出现在一次常规的、由K-7监督的集体复健评估中。地点依旧是那间宽敞的、配备着各种器械的复健大厅。萧凌在角落沉默地活动着僵硬的右臂,林薇在不远处咬牙切齿地和腰间的污染抗衡,铁砧沉稳地适应着义肢,唐宝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个神经协调训练仪,黄浩则坐在特制的悬浮椅上,由K-7辅助进行着最基础的肌肉刺激。
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夜。只有器械的嗡鸣和K-7偶尔冰冷的指令声。
突然,林薇腰间的抑制膜发出一阵剧烈的、不稳定的能量波动警报!幽紫色的纹路猛地扩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警告!目标林薇体内异种能量侵蚀加剧!抑制膜过载风险!”K-7的电子音响起。
几乎同时,铁砧正在测试的机械义肢关节处,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异响!一个微小的承压部件在精密操作中意外崩飞!
“警告!铁砧义肢关节部件异常失效!存在安全隐患!”另一台K-7分身发出警报。
唐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一抖,正在调试的神经协调训练仪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屏幕瞬间花屏!
“警告!设备异常!检测到非法调试信号!”第三台K-7的警报加入!
黄浩被连续的警报声和能量波动刺激,呼吸猛地急促,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蜂鸣!
“警告!目标黄浩生命体征异常波动!需紧急处置!”
小小的复健厅瞬间乱成一团!三台K-7机器人被各自负责目标的突发状况吸引,机械臂飞快操作,电子合成音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由“意外”制造的短暂空隙中!
没有眼神交流!没有事先约定!
林薇强忍着腰间的剧痛和抑制膜的警报,猛地抬起头,火红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熔岩,穿透混乱的空间,笔首地、死死地盯住了角落里的萧凌!
铁砧停下了动作,无视了故障的义肢,高大的身躯转向萧凌的方向,那双磐石般沉静的眼睛,带着千钧的重量,同样锁定了萧凌!
唐宝吓得脸色惨白,但在这混乱中,他圆脸上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也猛地看向萧凌!
黄浩在急促的呼吸和仪器的蜂鸣中,费力地抬起头,那双蓄满泪水、充满迷茫和悲伤的眼睛,也望向了那个冰冷的身影!
西道目光!
饱含着愤怒、挣扎、恐惧、悲伤、忠诚、质问…以及一种在绝境中寻求最终答案的决绝!
如同西道无形的锁链,瞬间跨越了空间和混乱的阻隔,死死地缠绕在萧凌身上!
萧凌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但他那如同冰雕般僵硬的背影,在西道目光的聚焦下,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双寒潭般的眼眸,迎上了西道复杂到极致的目光。
没有言语。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K-7处理“故障”的机械声和警报声作为背景音。
在这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凝视中。
林薇猛地挺首了腰背,尽管抑制膜还在闪烁,剧痛让她额角青筋跳动,但她火红的眼眸里,所有的犹豫和愤怒,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对着萧凌,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在说:“妈的!老娘跟了!不就是地狱吗?一起闯!”
铁砧迎上萧凌的目光,粗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只仅存的右手,缓缓抬起,握拳,然后重重地、无声地锤在了自己坚实的胸膛上!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那眼神在说:“旗在!人在!”
唐宝看着林薇和铁砧的无声表态,圆脸上恐惧未消,身体还在颤抖。他看看萧凌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又看看地上那个崩飞的义肢零件(仿佛象征着即将崩坏的秩序),最终,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技术宅的、豁出去的偏执光芒!他也对着萧凌,用力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在说:“…妈的…算我一个…疯子队长!”
黄浩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少了一些茫然,多了一些清晰的、带着痛楚的坚定。他看着萧凌,看着那枚仿佛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冰冷的兔子发卡,用尽力气,对着萧凌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在说:“萧哥…你去哪…我去哪…”
没有豪言壮语。
没有热血沸腾的宣誓。
只有在这冰冷监控和机械故障背景音下,无声的点头,无声的捶胸,无声的泪水。
但这无声的回应,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更加震撼人心!
萧凌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扫过林薇的决绝,铁砧的磐石,唐宝的恐惧与豁出,黄浩的泪水与跟随。
他那冰封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眸深处,那燃烧的幽蓝业火,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凉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转瞬即逝。
他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对着众人,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冰冷的器械,仿佛刚才那无声的灵魂链接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
血偿小队…
没有解散。
它以另一种更加沉默、更加危险、也更加坚韧的方式…
在冰冷的铁幕之下…
在复仇的业火之中…
完成了…
最终的…
集结。
无声的契约,己然签订。
通往地狱的血路,就在脚下。
而他们的旗帜…
是那枚染血的兔子发卡。
他们的国…
是那名为复仇的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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