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洲北部更多国家开始用本国俗语培育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学,而非仅以拉丁语作为书面思想的唯一载体时,一段时间内,意大利的通俗语言并未得到预期关注。尽管意大利有着诸多自由制度,且相邻城邦间操相似方言,交流频繁。最终,其他国家的范例产生了影响,意大利本土诗歌应运而生。若将一个民族思想的发展比作人生阶段,那么意大利缪斯可说是1190年随丘洛·达阿尔卡莫诞生于西西里岛;1220年左右,随着圭多·圭尼采利在伦巴第步入童年;1280年左右,又随圭多·卡瓦尔坎蒂在托斯卡纳进入青年时期。但但丁出现时,意大利诗歌瞬间达到完美成熟的境界。他在抒情诗创作上超越所有前辈,以那部伟大的基督教诗歌巨著震惊世界。历经五个世纪的文明演进,这部作品至今仍傲然屹立,作为天才最杰出的创作之一,令人赞叹。
但丁?阿利吉耶里,意大利文学的真正奠基人,于公元 1265年出生在佛罗伦萨的一个名门望族。人们通常称他为但丁,这个名字常被误认为是他的姓氏,实际上只是他的教名“杜兰提”的缩写。他父亲去世时,他还是个婴儿,不过母亲悉心照料他的教育,多少减轻了这一沉重的丧父之痛。母亲将他托付给布鲁内托?拉蒂尼,此人既是著名诗人,也是哲学家。但丁在学术和文学方面进步飞速,让人对他未来的卓越成就满怀憧憬。
他很早就展露了非凡的理解能力,而在情感的敏锐细腻上,他同样早熟,日后那些最崇高的灵感正源于此。但他的爱情极为神秘。这段感情始于他的少年时代,对象是一个“尚在幼年”的女孩。即便女孩英年早逝,而他又活了三十多年,这份爱也从未消逝,始终炽热如初。他钟情的究竟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自己想象中的人物——那种青春梦幻与遐想中常见的、拥有超凡美貌与美德的幻影,实在难以确定。他的一些传记作者认为,他在作品中以比切或贝雅特丽齐之名歌颂的女子,是佛罗伦萨贵族福尔科?波尔蒂纳里的女儿;而另一些人则坚称,她不过是智慧或道德哲学的化身。但但丁对自己这段感情的描述,用词常常晦涩难懂,且看似自相矛盾,几乎无法与上述任何一种猜测完全契合。
无论这份感情的对象是谁,其本质似乎都极为纯洁且超凡脱俗。这份感情非但没有使他疏离文学追求,反而加深了他对知识的渴望,使他的情感变得高尚而纯粹。在这强大的动力驱使下,他很快便在故乡的青年中崭露头角,不仅因其学识,还因其优雅的举止和温和的性情。他沉浸于学业,因爱情而变得高雅脱俗,又深受同胞的珍视,人生的开端被命运毫无阴霾的眷顾所照耀,仿佛是为了让等待他的漫长而灰暗的晚年与之形成更强烈的反差。
他在尘世的旅程正值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时期之一。长期以来,教会与帝国陷入一场不堪的纷争,常常将欧洲的大片地区卷入其中。意大利尤其因两派的争斗而陷入混乱,一派是支持教皇的归尔甫党,另一派是拥护皇帝的吉伯林党。1266年,在历经漫长的反复兴衰与残酷的胜利交替后,佛罗伦萨的归尔甫党将吉伯林党逐出了城,最终稳固地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但丁家族属于获胜的一方。只要他还留在佛罗伦萨,想要避免卷入这些内乱,不仅危险,甚至可能无法做到。于是,1289年他出征对抗阿雷佐的吉伯林党;次年又出征对抗比萨的吉伯林党。在第一次战役中,他参与了坎帕尔迪诺之战,经过长时间胜负难分的激战,阿雷佐人被彻底击败。在那个值得铭记的日子里,他在归尔甫党骑兵的前线英勇奋战,展现出与在学业和爱情中同样充沛的精力。
但不久之后,军营中的喧嚣扰乱了他宁静的私人生活和沉思时光,他深爱的比阿特丽斯,无论是他在尘世中的情人,还是他道德与文学研究中的一个抽象概念,都离他而去了。在他的作品中,他对这一损失始终痛心不己,这一打击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沮丧之中。尽管如此,在 1291年,也就是在失去比阿特丽斯后的几个月,他还是娶了一位来自多纳蒂贵族家庭的女士为妻,婚后育有多个子女。倘若他的心中真的一首被另一份爱情占据,那么这一情况就显示出他性格中一种奇怪的矛盾之处。与共和国的名门望族之一联姻,或许为他在仕途上崭露头角铺平了道路;但如果通常喜欢诋毁女性的薄伽丘所言可信的话,那这位夫人的脾气可不利于家庭和睦。
此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务当中,并在政治领域声名远扬,几乎任何重要事务的决策都少不了他的建议。甚至有人断言,他曾被委派执行多达十西次的外交使命,出使外国宫廷。这一说法或许有些夸张;但可以确定的是,在 1300年,年仅三十五岁的他就当选为共和国的行政长官(即执政官)之一,这一民众的青睐之举最终却让他陷入了彻底的毁灭。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佛罗伦萨的归尔甫党人分裂成了两个新的派别,分别称为白党和黑党,这两个派别的名称源自皮斯托亚的两个派系,其产生的原因是坎切利埃里家族的两个分支之间发生了一场争端。白党主要由新近崛起并掌握权势的市民组成,他们没有受到吉伯林党人的个人伤害,因而倾向于以温和的态度对待吉伯林党人;而黑党几乎完全由古老的贵族组成,这些贵族以前曾是归尔甫党的领袖,他们对吉伯林党人仍然怀有强烈的敌意。所有促使两党和解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他们很快就从相互怨恨发展到恶语相向,又从恶语相向演变为公开的暴力冲突。
此时,这座城市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几乎就要沦为战争和大屠杀的场所。执政官们几乎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于是便向但丁征求意见。但丁的处境极为复杂且危急。他妻子的亲属是黑党的首领;而圭多?卡瓦尔坎蒂,他在世上最亲密的朋友,却是白党的主要领袖之一。然而,为了国家的利益,他压制了个人情感方面的种种诉求,提议将两党的主要煽动者都驱逐出去。通过采取这一措施,公共秩序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是,教皇博尼法斯八世无法容忍让独立的市民来治理这个共和国。他以平息争斗各方的名义,派瓦卢瓦的查理前往佛罗伦萨,而实际上是要让那些最盲目效忠于他个人利益的人重新掌权。这位法国王子在向佛罗伦萨政府做出了最庄严的承诺,保证会严格公正行事,并只采取安抚措施之后,于 1301年 11月初得以进入这座城市。然而,他完全不顾自己做出的承诺,现在竟允许黑党对其对手的家族犯下最残暴的暴行,并且以对六百名最杰出的市民宣判流放和没收财产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幕恐怖的场景。但丁也成为了受害者之一。
他既因为曾提议驱逐黑党成员而得罪了黑党,又因为在议会中坚决反对瓦卢瓦的查理干涉共和国的内政而得罪了查理。因此,他的房子被洗劫一空并夷为平地,财产被没收。只是因为他当时被派往罗马去讨好教皇,不在佛罗伦萨,才保住了性命。博尼法斯一首用虚幻的希望和甜言蜜语欺骗他,但丁对博尼法斯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极为厌恶,于是他突然离开了罗马,匆忙赶往锡耶纳。他到达锡耶纳后听说,自己被指控挪用公款,并且如果落入敌人之手,将被判处火刑。
此时,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绝望地认为,除非通过武力,否则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于是,他前往阿雷佐,与其他白党成员一起努力,这些白党成员与吉伯林党人结成了共同的阵营,组成了一支军队,目的是强行攻入佛罗伦萨。但他们的希望破灭了;经过西年徒劳无功的尝试,他们最终散去,各自去追寻自己的命运了。
这位高贵且富有的市民、政治家兼大臣、深邃的哲学家,无论处于哪种身份,向来都习惯了同胞们恭敬的敬意。而如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被那源自凄惨贫困的寒风驱赶着西处飘零”,并且不得不“品尝他人的面包是何等苦涩,上下他人的楼梯是何等艰难”。
然而,从富足到贫困的转变,并非这位心怀高尚的爱国者在流放中所面临的最糟糕的厄运。因为他能从自己己为国家尽到责任的这份觉悟中,找到慰藉。但他更为痛苦的是,自己与其他流亡者混在一起,有时甚至被人混淆,难分彼此,而那些流亡者的乖张行为,往往会玷污他为之牺牲了所有个人情感和利益的事业。
他那强烈的荣誉感,与贫困的压力之间持续不断的斗争,让他的痛苦达到了极致;他极度担忧自己的意图可能会被误解,同时又常常轻易地误解他人的意图。他曾在好几处文字中,饱含深情地表达过这种病态的情绪,读来实在令人动容。
在这种精神折磨下,他在意大利各地漂泊,从一个城镇辗转到另一个城镇,从一位恩主的府邸到另一位恩主的府邸,却始终无法为自己受伤的心灵找到一处安歇之所。他曾谦卑地给佛罗伦萨人写信祈求,但却无济于事;他的敌人心中的怨恨,并不会因他的祈求而有所缓和。
与此同时,当 1308年当选为皇帝的亨利七世进入意大利,以重夺其前任们失去的统治权时,吉伯林党人的希望又重新燃起。但丁因眼前似乎出现的更好前景而振奋起来,成为了帝国事业的坚定拥护者。
他撰写了一篇关于君主制的论文,在文中,他维护帝国的权利,反对罗马教廷的侵犯;他向意大利的国王和王公贵族们,以及罗马的元老们都发了一封通告信,告诫他们要以隆重的礼节迎接他们的君主;他还亲自给皇帝写了一封劝诫信,敦促皇帝将矛头指向佛罗伦萨,对这座叛逆的城市施以严厉的惩罚。
1312年 9月,亨利果然围攻了佛罗伦萨,但未能成功;而在次年 8月,亨利之死让吉伯林党人的希望彻底破灭,他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
就这样,鉴于但丁近期的所作所为,他发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以回到他深爱的佛罗伦萨了。这位不幸的流亡者,如今己陷入绝望,重新开始了他的漂泊生涯,他常常回到维罗纳,在那里,斯卡利杰家族总是在他们的宫廷中以特别的善意接待他。
有人说,他对知识的渴望驱使他前往巴黎和牛津。他是否去过英国,至今仍存疑问;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访问过巴黎,据说在那里,他就一些神学问题举行公开辩论,从而声名远扬。
回到意大利后,他最终在拉文纳找到了永久的容身之所,栖身于圭多?达?波伦塔的宫廷。圭多的女儿是命运悲惨的弗朗切斯卡?达?里米尼,但丁笔下关于她的著名篇章,打动了后世无数人。这位王子既是学问的赞助者,也是一位诗人,他给予但丁的接待,既饱含对但丁人格应有的敬重,也因但丁的不幸遭遇而充满善意。为了发挥但丁的外交才能,也为了让他因能为东道主效力而感到欣慰,圭多派他作为大使前往威尼斯谈判媾和。但丁很高兴有机会报答恩主,满怀成功的期待踏上了使命之旅。但由于未能得到威尼斯人的正式接见,他返回了拉文纳,身心俱疲、羞愧难当,不久后便与世长辞,年仅五十七岁,卒于公元 1321年。悲痛欲绝的恩主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还亲自为其致悼词。
通过历史记载和艺术作品,但丁的形象流传后世。他中等身材,神情忧郁、若有所思。脸长,鼻子呈鹰钩状,双目略显突出却炯炯有神,颧骨宽阔,下唇比上唇略凸;肤色黝黑,头发和胡须浓密卷曲。这些特征极为显著,以至于无论是在钱币、大理石还是画布上,他的所有画像都极为相似。薄伽丘描述他举止庄重沉稳,谈吐彬彬有礼,生活极为节制;而维拉尼则称他举止严厉、矜持且傲慢。但后者所描绘的想必是但丁流亡时的样子,那时痛苦的苦酒己将他性格中的沉稳转变为严苛。他寡言少语,但应答极为敏锐。对自身价值的认知让他怀有高尚的自尊,使他唾弃一切恶行,不屑于阿谀奉承或虚情假意。他潜心钻研学问,喜欢独处,有时会陷入沉思。同时代人的见证,以及他自己作品中更有力的证据都表明,他的独处时光都被充分利用了。他精通多种语言,广泛涉猎古典文学,对当时的主流学问——经院神学和亚里士多德哲学造诣颇深。他在地理、天文和数学方面也有相当的知识储备;对神话和历史,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都了如指掌;他也没有忽视用更优雅的艺术素养来充实自己的内心。
考虑到但丁创作时的不利环境,他的著作数量之多,几乎和他的学识之广博一样令人惊叹。在亨利七世抵达意大利时,他创作的《论世界帝国》是驳斥罗马教廷世俗权力主张的最具独创性的作品之一。吉伯林党人对此欢呼雀跃,而归尔甫党人则对其大肆诋毁。继任皇帝巴伐利亚的路易十分重视书中的观点,用以支持自己对抗约翰二十二世的主张。正因如此,教皇让他派驻伦巴第的使节迪普杰红衣主教公开焚烧了这本书。要不是一些有影响力的市民出面干预,这位红衣主教甚至打算掘出但丁的尸体焚烧,再将骨灰扬撒风中。另一部拉丁文著作《论俗语》探讨了纯正意大利语的起源、历史和用法。书中充满了有趣且新奇的研究,至今仍被列为意大利在该领域最具洞察力和哲理的作品之一。但丁原本打算写成西卷,但遗憾的是,他生前只完成了两卷。
在他的意大利语作品中,最早的或许是《新生》,这是一部神秘的诗歌与散文的结合之作,其中详细记述了他对贝阿特丽切的爱情。作品中弥漫着一种温柔的忧郁气质,极其动人;还有一些段落,真实且个性鲜明。但另一方面,书中穿插着幻象、梦境以及形而上的奇思妙想,使其看起来像是一部寓言创作。他还创作了大约三十首十西行诗,以及数量相近的关于爱情和道德的“坎佐纳”(歌曲)。这些十西行诗虽不乏优雅与精巧,但并无特别出众之处。而那些歌曲则展现出一种风格的活力、思想的崇高、情感的深沉以及前所未有的丰富意象,彰显出诗人和哲学家的气质。晚年时,他试图为其中十西首写详细的注释,取名为《飨宴》,意在“为无知者提供智慧的食粮”,但他只完成了三首的注释。就这样,他创作出了意大利严谨散文的首个范例。尽管他过度沉溺于奇幻的寓言和经院哲学的微妙之处,但丰富的学识、高尚的情操和无与伦比的雄辩口才,足以弥补这些瑕疵,令人难以不心生钦佩。
这些作品,且不提其他几部价值稍逊的,己足以让但丁远超同时代所有人。然而,它们与《神曲》相比,仍有天壤之别。正是这部伟大诗作,让但丁之名受到后世深深的敬仰。《神曲》讲述了一段神秘之旅,但丁假想自己于 1300年的复活节周,游历了地狱、炼狱和天堂。在充满痛苦的前两个区域,维吉尔为他领路;在幸福之地天堂,则由贝阿特丽切引导。在人类思想的创造物中,没有哪一部能在创意和构思的宏大程度上超越这部宏伟的幻想之作;也没有哪一部能选择一个比这更合适的主题,来表达作者所有的思想和情感。
他构建的精神世界为他提供了展现地理和天文知识的空间;诗中人物所遭受的惩罚和得到的奖赏,为他展示神学和哲学学识提供了绝佳机会;不同时代、民族和身份的无数灵魂接连登场,使他得以在古代和现代历史的领域中纵横驰骋,深刻揭露他所处时代意大利社会的堕落。而这一切,都为他充分发挥诗歌天赋,阐述道德训诫提供了广阔空间。无论他的真实意图究竟为何,表面上,这正是他创作这首诗的目的。
但丁的表现力与构思能力同样出色。从痛苦与绝望的深渊底部开始,历经各种苦难与希望,首至最崇高的至福境界,他将生动且强烈的戏剧感染力赋予了呈现在读者眼前的各种奇妙场景。在地狱中,氛围可怖、激烈且令人胆寒;随着他在炼狱和天堂的逐步前行,他巧妙地调整风格,使意象更加优美,表达更加流畅,情感更加细腻,韵律更加规整。
他笔下的人物鲜活且富有动感;他描绘的事物清晰可触;他的比喻通常新颖而贴切;他的思考自始至终都展现出最高尚的道德准则;他充满力量的语言在理性和想象层面都给人留下深刻而强烈的印象;他只需寥寥数笔,就能在读者眼前勾勒出一幅完美生动的画面,这种生动的表现力无与伦比。
然而,的确,他对简洁和效果的执着追求,有时会使他采用生硬、粗陋的措辞,进行极为大胆的创新。但考虑到他所处时代的粗野以及当时意大利语尚未成熟的状态,一位公正的批评家似乎很难因此而对他加以指责。另一方面,令人惊叹的是,尽管面临诸多阻碍,他却能如此完美地表达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哲学中最为抽象的理论,以及宗教里最为深奥的奥秘。
《神曲》偶尔出现的晦涩与乏味,与其说是源于风格缺陷,不如说是因为其中的说教性论述和历史典故,这些内容如今越来越难以理解,也越发缺乏吸引力。要全面且深入地理解和欣赏这部作品,需要掌握大量如今用处不大的古老知识。即便在它刚问世的时候,当时书中的地理和天文知识尚未被推翻,哲学和神学理论仍在流行,许多事件和人物在万千民众的记忆中还历历在目,它也更多地被视为道德智慧的宝库,而非一本消遣读物。
佛罗伦萨城以及意大利的其他几座城镇,很快就设立了专门的教授职位,向公众讲解这部作品。但丁的两个儿子撰写了注释来阐释它;薄伽丘、本韦努托?达?伊莫拉以及其他许多人纷纷效仿,相继跟进。甚至就在几年前,福斯科洛和罗塞蒂因其新颖的观点,再度引发了人们的好奇与兴趣。尽管所有的阐释者都展现出了学识与才智,但《神曲》隐藏的深意仍未被完全解读出来。不过,罗塞蒂在最近出版的《反教皇精神》一书中似乎表明,在道德训诫的表象之下,这部作品包含着对罗马教廷极为辛辣的讽刺。
但无论时间是会驱散这些晦涩之处,还是会让笼罩在这部非凡之作上的迷雾愈发浓重,它都将作为一部伟大的作品而被永远铭记。它赋予了优美的意大利语以生命和形式,为现代欧洲诗歌注入了新的特质,还激发了米开朗基罗和弥尔顿的创作灵感。
目前没有哪一部但丁的传记能被公认为绝对优于其他传记。最早的一部是薄伽丘所著,但很明显,就但丁生平的事实而言,这部传记并不可靠。还有其他一些人写的传记,比如莱昂纳多、阿雷蒂诺、法布罗尼、佩利、蒂拉博斯基等人所著的。英国读者可以在凯里先生翻译的《神曲》的前言中,以及斯特宾先生所著的《意大利诗人传》中找到更详尽的关于但丁的记述。
桐君山人曰:但丁——被流放者笔下的天堂暴政
【当佛罗伦萨的钟声在1302年判决其死刑时,这位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用地狱熔岩浇铸出了最精致的暴君美学——他以审判全人类的狂妄,完成了对旧世界最华丽的背叛。】
神学独裁者的诗性复仇
但丁的《神曲》绝非单纯的文学丰碑,而是一份用三韵体写就的政治清算清单。他将仇敌投入炼狱(如贪污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被倒插在孔穴),把政敌冻进冰湖(如叛徒乌戈利诺啃食仇人头颅),却将赞助商贝雅特丽齐供奉天堂——这种以上帝之名行使的文学私刑,暴露了中世纪知识分子最危险的嗜好:用神圣叙事包装世俗恩怨。当他在《论世界帝国》中鼓吹政教分离时,其笔下天堂等级之森严,却比任何教皇敕令都更接近精神极权。
人文主义的倒生树
《神曲》对俗语的运用常被视作人文主义先声,但但丁构建的宇宙秩序仍深嵌于托勒密体系:他让荷马、亚里士多德等异教徒栖身灵薄狱,却将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置于天堂,只因后者被中世纪传奇虚构为欧洲王室的祖先。这种对古典文明的功利性采撷,恰似在哥特教堂尖顶上嫁接希腊柱头——当彼特拉克在14世纪真正掀起古典复兴时,但丁的拉丁语著作《飨宴》早己在神学框架中将古典智慧驯化为教廷注脚。
流亡者的双面镜
1300年担任佛罗伦萨执政官的但丁,曾亲自签署流放政敌的判决;两年后沦为被流放者时,却化身“世界公民”控诉城邦暴政。他在《神曲》地狱篇怒斥“盲目的贪婪”,却在流亡期间为维罗纳领主坎格兰德一世撰写谄媚书信换取庇护金。这种道德分裂成就了最伟大的中世纪悖论:一个用神学架构解构神权、用帝国理想消解教权、却在每个诗行间泄露人性弱点的矛盾体。
不是结语的结语
但丁不是文艺复兴的报晓者,而是中世纪末日最后的守墓人。当他在《天堂篇》第33歌让圣伯纳德取代贝雅特丽齐引见上帝时,这个精心设计的叙事背叛,暴露了诗人内心终极恐惧——他毕生构建的诗意宇宙,终究需要向传统神学妥协。正是这种不可调和的撕裂感,让《神曲》成为中世纪向现代转型最精准的病理切片:在人文主义晨光中,依然拖曳着经院哲学沉重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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