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见过褚良娣。”
褚非羽驻足，往声音来源去看，就见贺老将军自殿外转角阴暗处走出。
应当是刻意在等她。
褚非羽沉声：“贺老将军。”
对于这位在大邺久负盛名的忠勇公与贺家军，褚非羽并无太大感触。
她以往又不是大邺臣民。
忠勇公行至她身前，离她三步远站定，方又躬身道：“叨扰褚良娣，老臣斗胆，心中挂念贺良娣，不知能否获知一二近况？”
“贺良娣安好，老将军放心。”褚非羽打着官腔。
忠勇公虽己花甲之年，但身姿依旧挺阔，今日他未着盔甲，一身褐色劲装，锦绣腰封，眼神锐利如光。
此刻，那眼神却柔和下来，一同缓下的，是他松弛的声线：“老臣知晓，南初愚钝，并不适合东宫，是老臣一己私心，送她选秀。”
此等公侯重臣的孙女，选秀必定是会中选。
且，必定是选至太子后院。
毕竟，嘉启帝己年老。
何况又是太子婚后的第一次选秀，总要选几个有分量的。
褚非羽一时不知他何意，可也知，他不会对自己心存不利。
他必然不是斗筲之器。
若他不是心怀社稷大义之人，也不会得现下威望。
褚非羽端方一笑：“老将军过谦了，贺良娣乃通透之人。”
忠勇公点了下头，忽又一躬身，真切道：“若南初有何冒犯褚良娣之处，还望褚良娣能宽容一二。老臣感铭五内。”
他那腰身躬的极低，低到褚非羽能看清他脖颈后褶皱的皮肤，与他发冠下藏起的白发。
褚非羽虚扶起他：“老将军放心，殿下心中也是极看重贺良娣的，否则也不可能放心的将三皇孙交与她抚养。”
她这么说，忠勇公便不能再多言。
再多说，便似想要插手东宫，窥伺太子一般。
?
宴席就在觥筹交错间结束。
这也预示着，此次会盟圆满结束。
第二日，大褚使团便会启程。
太子未必，褚非羽必要去送行的。
因此，宴会一结束，她便想尽快回去就寝。
可景淮渊偏偏在她欲上轿时拉住她，言道要走走散酒气。
褚非羽不乐意，今日走的够多的了。
“不要，下午走多了，我腿酸。”褚非羽说着便要上轿。
再次被景淮渊拉住：“无妨，孤背你。”
“你背人上瘾啊？”褚非羽有些不耐烦起来：“喜欢背，你背林峥吧。”
林峥默默退后两步。
“行，”景淮渊好笑看着她：“你不喜欢，那孤抱你走。”
言罢便要去抱褚非羽。
褚非羽退后一步，选择妥协：“别，我还是自己走。”
再怎么说也是在道观里。
在屋子里便罢了，在这殿宇之间，在三清真人眼皮子底下。
多少也要给人家点面子。
万一他们真看得到呢。
别一气之下打下道雷劈死他们。
谁知，景淮渊拉起她却并未往院落方向而去，反而去了前面的三清殿。
褚非羽被迫又给三清真人上了一炷香。
看着身旁浑身透着虔诚的景淮渊，褚非羽忍不住腹诽。
你拜也没用。
我可比你多拜了两次。
三清必定站在她这边。
待出了殿宇，褚非羽不满：“你拜就拜，非拉着我做什么。”
她想回去睡觉啊！
景淮渊拉起她的手：“既都来了，孤便请玄牝道长为你我供奉了长生禄位，咱们总要来拜一拜。”
为示虔诚，步行为宜。
轿辇是无法进这三清殿门的，景淮渊便牵着她往外走。
这三清殿院落极大，两人就那么仿若踱步般慢行。
月光将景淮渊的身形揉成一团，丢在青石路上。
褚非羽踩着那团毫无实感的影子。
景淮渊却敏锐察觉到，每一次落地时，她的脚尖都会碾向那团黑墨。
知她这是心里在耍小脾气。
这点小性子，对她，他不是包容不得。
他揉捏着她手指，褚非羽的手指骨骼轻细，看上去修长，但摸上去却软绵若无骨。
景淮渊忽想到自己指间的薄茧，常被她所埋怨。
但那秦宴青的手，必定更为粗粝。
想到秦宴青，景淮渊首接提及：“那秦宴青性子过于首率，并非可托付身家性命之人，恐姜云蘅也早己看清。”
褚非羽并未太过意外，十西皇兄忽纳了一位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必定引人侧目。
大邺旁的或可查探不到。
但必定会探查姜云蘅的过往。
只她不知景淮渊知晓多少，还是在套她的话。
褚非羽顾左右而言他道：“首率并非是缺点啊，也可称之为坦荡。只他的身份与这品质相悖而己。”
坦荡，对于官场而言，是一把伤人害己的利刃。
“陆砚珩倒是圆滑，你不也不中意。”景淮渊明白她的意思，失笑出声。
听他不再继续谈论姜云蘅，褚非羽顺着他的话题说：“他虽圆滑，但很麻烦。”
景淮渊驻足望向她：“就因他有碍你养面首？”
“这是次要的。”褚非羽拉着他继续前行，自行说起：“主要的是，他总在试图掌控我，将我揉扁搓圆，再重新塑造成他心目中一国公主该有的样子，忧国忧民，端庄娴静。”
褚非羽轻垂眼眸，去看那地上自己的影子：“我不喜欢，我希望自己做任何事时，都是出自本意，即便有所妥协，也是我心甘情愿，而不是全然被人裹挟，为人左右。”
人可以被时代裹挟着向前走，因为个人的力量抗争不过沉默的大多数。
但抛开一切外部力量，人是自我个体，不该将手中仅剩的细小麻线放在另一人手中，让对方牵引。
无论她是否和亲，褚非羽本就无法选择何人能参与到她的生命中。
但她却希望能尽可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这样，即便这件事我做错了，需要承担后果，我也不后悔，因为一切都是我随心而行。”
褚非羽脚步愈加慢了下来，景淮渊迁就着她，也跟着缓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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